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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chelfaniel

[转帖] [游人小说]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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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5 00:00 | 显示全部楼层
11
  栾东叫了一个伙计看着机房,自己带我和许波穿过后门,来到他在建材公司里面的单身宿舍。
  那是一套一居室的小房子,却有一个巨大的落地窗,只是窗帘挂着,看不到窗外。屋里很干净,床铺被褥收拾得整整齐齐,床边是一个电脑桌,电脑桌后面有三个大书架,里面摆满了各类书。我注意到一个书架上都是游戏书刊,看书脊可以认出其中的一些游戏杂志,也是我常买的。
  栾东请我和许波坐在他的双人床上,他自己坐在电脑桌前的椅子上,先开口了。
  “好吧,你知道秦露的故事,我知道秦汉的故事。我们谁先讲?”栾东看着我问,态度明显比刚才温和多了。
  “秦汉?秦汉是谁?”
  “你不知道秦汉是谁?那我先讲吧。故事是这样的。公元2004年12月的一天,有个叫秦汉的人,他一个人,来到大鹰会的接头地点,那时候是在临汾的一间平房,他进门以后,我们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他就拿出酒瓶子,往地上倒汽油,接着就点着了,我们还以为他要**……”
  刚开个头,栾东就停了下来。
  “啊?然后呢?”许波瞪大了眼睛。
  栾东从他电脑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叠打印的文章,说:“这是我写的……”
  “我最讨厌读作文了,我也不想听秦汉的故事,东哥,你还是告诉我傅明在哪儿吧,我要见傅明,跟他说完话,我晚上还要回家呢,我妈一会儿等着急了……”
  许波直扯我的衣角,不停地向我使眼色。栾东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又把打印稿送回了抽屉里。
  “想找傅明,我也不拦着你,但要先听我讲完故事:这个秦汉,他点着火,从背包里拿出30000块钱来,一共3叠嘛,他就一叠又一叠的,都扔进了火里。当时老板也在,大鹰会的会长,许波你知道吧,张中衡,我们都叫他老板。老板也搞不清他要干什么,就示意大家不要动。我相信,在场的人,虽然经历过不少风浪,可一定没见过这样的阵势。
  “火苗窜得很高,那钱一时半刻还烧不起来,这工夫,秦汉就开始说话了,他口才还不错,大概意思是:往后十几年,我女儿原本无忧无虑的生活,她的性格,学业,都被耽误了,她最重要的、最宝贵的东西,被你们这帮畜牲拿走了。那30000块钱又是什么?不过是一串数字,一个计量单位,再加一个名词。可我女儿是活生生的一个少女啊,我知道我告不赢你们,我知道公安抓不到那姓傅的杂种,但是今天,你们必须给我个公道,不然……
  “这时候,老板问:这位兄弟,我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既然能找到这里来,我不妨告诉你,我们大鹰会是经常做点生意混饭吃,但不做天理不容的事。要是我的兄弟无缘无故伤害了你女儿,我亲手送他进监狱。只是,你要把事情讲清楚。
  “秦汉呢,他错就错在,他太激动了,他甚至不肯动脑子想一想,大鹰会的老板,有多少生意忙不过来,怎么可能指派手下去做那种损人不利己的事。秦汉从腰里拔出水果刀,就冲了上去。这就让我大跌眼镜了,我看他烧钱烧得那么有自信,独身一人前来找事儿,还道他身怀绝技,起码也带了枪,没想到他只掏出一把水果刀来就想造反。估计老板一只手就能放倒他,可是当时那么多兄弟在,谁不想趁机表现一下,结果,三下五除二,我都没看清是谁把秦汉撂倒在地上。
  “老板又问他:我再问你一次,你能不能把事情说清楚。秦汉说:去你妈的张中衡,你女儿是人,我女儿就不是人了?你不把傅明交出来,我找人剁了你女儿。
  “老板说:我不管你受了什么委屈,你骂我女儿,是不应该的。然后一脚就把他踢昏,差人抬了出去。那天要紧事太多,老板没有处理这个事,让我负责查明白。我把这任务交给傅明的大哥刘涛,刘涛回报说,秦汉有神经病,屁大的小事也来扯淡。傅明对他女儿,只是摸了摸,给钱,是因为喜欢他女儿。”
  “不!不是这样的!”我大叫,“刘涛撒谎!”
  “呵呵,你不用这么大声叫,不是声音大就占理。一个平头老百姓居然能寻到大鹰会秘密接头地点,在老板眼前焚金要人,足见刘涛的手下养着一批游手好闲的败类,为这事,刘涛在大鹰会里的地位动摇得挺厉害,说他背地里不收拾傅明我都不信。有些谎话,没必要由我来拆穿,我是只管上报。老板要是那么容易就给骗了,他这几十年在黑道上死都不知要死多少回。很多事老板心里有数,未必要做那么绝而已。既然老板都不下杀手,那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我猜,傅明肯定是糟蹋了秦汉的女儿,照你们说的,那女孩就是叫秦露了。然后呢,他应该是给了30000块补偿,还威胁秦汉,他肯定会这么说:你要敢报官,告赢了你也拿不到一分钱,你女儿的事会传遍大街小巷。你抓不到我,退一万步说,你抓到我,我出来还会报复你们,甚至不等我出来,我在大鹰会的兄弟们就灭了你们全家——傅明要不扯上大鹰会,不搬出张中衡,秦汉怎么可能找到临汾去——可惜秦汉找对了人,却办错了事,他那天要是心平气和跟老板说清楚,当着那么多人,老板必然要杀鸡儆猴,重刑废了傅明。陈云,现在轮到你讲啦。”
  原来秦露的爸爸叫秦汉,原来秦汉还找到过大鹰会的会长,可惜把事情办砸了,结果是——如今看来,该是没什么结果吧。两年以来,秦露就那么郁郁寡欢地过着平淡的生活,她一直被坏人欺辱,却没有看到审判,没有得到补偿,甚至没有一个说法。
  秦露,傅明又回来了,但是你别怕,我今晚一定要为你做点什么,你爸做不到的,也许我能做到呢。
  “陈云,你愣着干什么,你怎么知道秦露的事?她对你说的?”
  “我……我……我告诉你,你能替我保密吗?”
  “保密?嗯……写小说算不算保密?”
  “你会写小说?”
  “呃……不会。我其实也……闲来无事的时候,喜欢写点什么,瞎写。其实这个故事,我已经写了我想象中的版本,我只想听你说说故事的真相,要是你知道的话。”
 楼主| 发表于 2008-10-5 00:01 | 显示全部楼层
12
  你插上门,走到你自己的床前,却不愿上床躺下,你坐在床边的地上,看着对面墙上挂的毛茸茸的小鱼儿。
  你等着你爸过来敲门,你就不为他开门——可是你爸没有敲门。你等着你爸取了刀去找傅明算账,你也没有心力再劝阻他——可是你爸没有出去。门外无声无息,你不知道你爸在做什么。
  你此刻又在做什么?你只是坐在地上,你只是还活着,你又能做什么?
  再过两天,高三就放寒假了,今晚的家长会要开到凌晨,明天还是正式上课,后天老师会布置寒假作业,发几张模拟试题,然后是毫无乐趣可言的寒假。照例过春节,吃年夜饭,看春节联欢晚会,放炮,睡两天觉,开学,四月份一模,五月份二模,三模的卷子五月底发回家自己做,六月六号,高考。
  没有什么事能让你快乐起来。你早已无法专心读书,你厌恶这学校。
  刚刚升入高二,你并不像同班女生那样成熟,你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那时候傅明就打上了你的主意。你曾喜欢班长,还经历了一次朦胧的失恋,但其实你并不懂得什么是恋爱,你也还不明白男女之间的那些事,那时候,老谋深算的傅明就天天到学校来对你示好。语文老师作为班主任,也不是没提醒过你。她臭骂了你一顿,用到她从教以来积攒到的所有恶毒词语,她严禁你同校外的社会青年来往,她在全班同学的面前,用黑板擦拍你的脸,用指点杆打你的手。
  你还就是不服气她的教育方式,你偏要同傅明来往。
  秦露,你太贱了,班长不稀罕你,你就去找校外的社会青年,不用等你升到高三,那小子就会让你后悔一辈子。语文老师这么说。
  你那时哪里听得懂她老人家高深的隐喻,你天真得只要想到傅明对你的关怀就心满意足,而这关怀,是你暗恋过的青涩的班长从未给过你的。
  那个秋天,傅明带你去露营,要你陪他过夜,你还以为真的只是睡觉。傅明脱下你的衣服,抚摸你微微隆起的胸部,你还以为他只是逗你开心。在他挺身侵入你的一刹那,你痛得一下子流出眼泪,你像一个被惊扰了美梦的孩子,你抓紧他的胳膊,祈求他不要再继续下去,可是他像发疯的野兽,对你的哭喊置若罔闻,对你的身体毫无怜惜。
  你怎么又想起了这些?你也实在忘不掉这段经历,可它又有什么好回忆的。你就不再感到羞愧?你就是要回忆,你要自己看轻自己,你是自作自受,这样你就不会再伤心。
  你想起半年以后的那一次,那一次之后的那一次……你又憎恨自己的愚蠢和胆小,你为什么就不放声叫喊?为什么就不拼死挣扎?你为什么还要任他摆布?难道你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公理存在?难道世界上的女孩子都这么好欺负?
  不,别问了,别问了,这些问题让你发疯,你现在不想思考,你也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你疲倦得想睡觉了,但你至少应该冲个澡,你不能就这样入睡。卫生间在外面,要是去冲澡,你得先打开门,那样你又要面对你爸。
  你爸时常自怨自艾,他生气时会骂人,他摔家里的东西,吓得你蜷缩在角落,闭上了眼睛。
  你很怕。怕什么?怕他伤害你?不,他不会伤害你的,他当然爱你,他还爱着你的妈妈。那你为什么还要害怕?或者是自然而然的反应吧,你想,总之你就是怕看到爸爸歇斯底里,怕失掉那最后一点点安全感。
  你妈去世得早,不如说是苦命,就因为没钱,耽误了急病。人,还真就那么容易死。
  你爸又时常胡言乱语,他就有那么多的不如意,就有那么不幸,运气坏得离谱?他能比你还倒霉?可也不错,他的青春,他的大学梦,都上了山下了乡,一天、一天、一天地奉献出去。在他那个年代,他就梦想着有一天能从农村回来,可盼到了那一天,这城市哪里还愿意接纳他?他是什么文化水平,凭什么回来享受城市生活?他还没有想清楚这个问题,又恰逢房产政策改革,他跟你妈两个人拼了半辈子的命,干着城里人不愿干的体力活儿,最后只买到一套老旧的二手房子。夫妻俩到40岁上才有了你这个女儿,可女儿还没养大,做老婆的就撒手西去了。
  你不再为自己难过,你又为造化弄人感到可笑。
  现在,你爸在外屋毫无动静,你倒担心起他来。于是,你扶着床起身,你刚站起来就感到一阵眩晕,但还不至于摔倒。你定了定神,走到你的房门前打开了门。
  你爸坐在饭桌前,发着呆。
  桌子上的白酒瓶已经见底,过量的酒精让你爸安静下来。
  你爸注意到你出来,缓缓侧过脑袋,用灰暗的老花眼看着你。
  露露……要不然……咱们……不上学……不上学了……爸爸带你……带你走……带你……离开……
  你苦笑,这就是你爸能为你做的事。离开这里,可不也是个办法。你爸眼看着就要退休,离开这里,你爸就没了工作,没了保险,生活都困难,你还怎么读书?那你就不读书了?你甘心吗?你考不上名牌大学,普通的大学未必就没希望。总会有一天你大学毕业,你会找工作,会拥有自己的生活。那条宽阔的大路,莫非你今天就要离开?
  你看着你爸,他华发糟乱,他衣着破旧,他气息衰弱,他神志不清。
  你爸现在对任何坏人都毫无威慑力。
  露露……你怎么……不……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你问自己。回答他的问题?答应他?不答应他?你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你很难过,你爸比你还难过,他这辈子没有照顾好最爱的人和最最爱的人,他的悲哀你如何能体会?
  说爸你别喝了,其实也不消说。那些酒早已经被喝光,你爸想多喝也没有。
  说离开这学校,那就离开吧,那也未尝不可。你已经失去太多,还有什么不能失去?
  你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你想起某一天,你补交作业的时候,在老师的办公室门外听到的一席对话。
  哦,闹了半天,你认为那叫强奸?哦,我是教语文的,我怕是知道一点词语的用法,我没听说过哪个女孩时不时总被同一个男人强奸的,换个词,通奸,比较合适。你放屁!一个社会青年,他妈的仗着有点黑势力,欺负女学生,还屡试不爽,难道不是看准了学生胆小,学校窝囊!这不是强奸是什么?这么长时间,校长连屁也不放一个,这是他妈的什么学校?赵欣生,你得了,啊,老老实实教你的数学,秦露这事儿,是她自找的,跟学校一点关系没有。放屁!刘小蓉,你倒会开脱啊?不愧是教语文的,你就道貌岸然吧,你为人师表,你的学生被社会渣子奸污,你除了坐在办公室说风凉话还做了什么?哎,赵欣生,你别这么说话啊,我当年为这事批评秦露,嘴都磨破了皮,各位老师,大家都看在眼里吧?我又不是她妈,我还天天盯着她?那丫头,你以为,哼,太自以为是了,屁都不懂,以为自己多精明,原来是成绩好,现在怎么样?赵欣生,你最好是别管闲事。闲事?这是闲事?这是关系到一个女孩子一生幸福的事!算了吧,别在那儿假高尚了,秦露现在这样子,谁也不愿意见到,人心都是肉长的,对不对?我也不是不痛心,但我能怎么样?依你说,学校应该怎么办?怎么办?报案啊!报案?切!学校的声誉还要不要了?没有声誉,谁来上学?没人来上学,你赵欣生的工资谁给发?啊?再说了,秦露她爹都被人从公安局门口给劝回家了,听说她爹还去那个什么帮会找事儿来着,后来被打得不轻。消消气吧,小赵,再有一年,秦露就毕业了,她考上大学最好,要是考不上,学校肯定不会接纳她复习,到时候一了百了。你说什么?什么我说什么?你说学校不接纳她复习?这是校长的决定,你跟我瞪眼有什么用,我说你还教数学呢,你有没有逻辑啊?这是他妈的……这就是他妈的……这就是我任职的学校,简直是一群……哼,确实,我他妈语文不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哼哼,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七中,行,校长你有种。老子他妈的不干了!我不干了!辞职!我辞职可以吧?唉哟哟,快别这么说,小蓉,你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样小赵肯定不服嘛。小赵,你有责任心,课教得非常好,学校公认。你要是辞职离开,惟一的后果是连累了你带的这帮孩子,秦露的问题还是解决不了,对不对?你离开,好,你眼不见心不烦了,耽误了孩子们的前途算谁的错?对不对,小赵,你别冲动,啊。你为学校想想,好不好?也为你带的一百多个学生想想,好不好?去你大爷的吧!少跟我来这套,我……我……到这儿来当老师,真是瞎了眼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10-5 00:01 | 显示全部楼层
13
  你听到的那段对话,恰好我也听到了,那时,我在隔壁办公室接受教导处为期三个小时的罚站教育,墙顶的隔窗没有关,老师们的争吵我从头到尾听得真真切切。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关于你的故事。
  那段对话,我刚刚又转述给了栾东。
  有那么一分钟,栾东呆呆地坐着,我已经说完了,他可能还没有听够。
  “这……跟我猜得差不多,八九不离十。看来我还是很有想象力的。”
  我和许波面面相觑。
  “其实报案是对的。”栾东又补充道。
  “那要是……”
  “先报案,说明白是被强暴,公安怎么检查怎么盘问都忍了,私下里,再尝试别的方法。公安抓傅明这种没脑子的废柴,一抓一个准儿,你们都被他吓得摸不着北了。不过我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陈云,我倒是建议你别去找傅明。找到傅明,你除了被揍一顿,不可能有别的收获。但你可以找刘涛,这事刘涛肯定知道个大概,你添油加醋再给他反映一下,刘涛应该明白孰轻孰重,傅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但是也许傅明会报复你,比如说,揍你,你怕不怕?”
  “当然怕。不过我跟刘涛说,别难为傅明,跟他讲清楚道理就可以了,大家都别伤了和气嘛。这样傅明也会报复我吗?”
  “呵呵……”栾东笑起来,和蔼可亲地说,“我觉得,你是个可爱的孩子,挺纯洁的,每个少女都应该首先有一个这样的男朋友,这可是终生受益的经历,分手之后再去追求那些华丽的男人。我还觉得,傅明一定会找个机会把你打成残废,趁你现在还四肢健全,你考虑好,为了一个还未必喜欢你的女孩,你这样做,值得不值得。”
  栾东的话吓住我了。我是什么时候决定要为你去找傅明的?就在几个小时前。为什么我要这样做?我不知道——可我又隐约知道,我并没有那么大义凛然:反正我总会挨揍的,无论我去不去惹傅明。要是我挨一顿狠的,就能帮你一个大忙,那我干嘛不试一试?我已经很窝囊了,这我并非不知道,我想做一件让我自己看得起我自己的事情,也许我不需要付出太多的代价呢,只是挨一顿揍而已——我总会挨揍的——又说不定傅明不揍我呢,这可不好说。
  “陈云!我看还是算了吧,回家吧!”许波扯着我的袖子说。
  “不!不回!”
  “你是挨多了打,天天想着英雄救美,傅明是什么人,陈云,你哪惹得起呀!”
  许波说得没错,我今天恰好又挨了揍,可也就趁这份失落,我现在还真想去惹一惹傅明,也算是为了你。要是明天早上我清醒了,估计也就没胆量了。但我并没有告诉他们我是这么想的。
  “傅明要打我,我就跑,我告诉我妈,我告诉学校老师,我喊救命。”
  “唉,唉。你真是疯了。”许波连连摇头。
  “嗯,嗯。很好。”栾东连连点头,“你这些想法届时都可以拿出来尝试——这样吧,我带你去找刘涛。你等一下。”
  栾东摸出他的手机,拨通了刘涛的电话。
  “喂?刘涛?嗯,是我。你现在在哪儿……哦……呵呵……我不去了……不去了不去了……今晚实在是不行……对对……你知道我这难言之隐……你们吃好喝好啊……对,我没什么事儿,今天早上傅明刚下火车就打了个电话给我,说晚上三区聚餐,我知道,呵呵,我真去不了,呵呵,我知道,知道……我早上让傅明转告你的,就怕那小子没说,我打个电话告诉你一声……行,那没问题……对,我跟老板说过……嗯,那些机板什么时候拿过来都行……嗯……老板也回来了是吧……不会吧,这么冷的天,他老人家也有兴致出来夜游……呵呵……我知道了……我明天搞定……好……好……拜拜。”
  “怎么样?”我问栾东。
  “嗯,他们就在对面。建材集团那边的家属楼,聚餐呢。刘涛晚一会儿到,正好,我带你先过去。在楼下等着他。”说着话,栾东站起身来,“你在明,我在暗,你见了刘涛,把事情跟他说明白,千万别害怕,刘涛应该不会留难你,退一步说也有我在。走吧。”
  我和许波都站了起来,我的裤子上还沾着瞿奶奶家院子里的泥土,我一起身,栾东干净的床单上就出现了脏兮兮、湿漉漉的一片印记。
  “陈云,你吓得尿裤子了?”
  “啊?没有啊!”
  “那这是怎么回事?”栾东指着他的床问。
  “什么……啊,这是我……我的裤子刚才坐在雪地里弄脏了……我……”
  “这是我老婆昨天刚刚洗干净的床单,你让我一会儿怎么跟她交代?”
  “东哥,你怕老婆啊?”许波笑嘻嘻地问。
  “谁说我怕老婆?”
  “那你让她再洗不就完了嘛!”
  “再……再洗?你以为是……咳,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好,我让她再洗。走吧,你们两个混蛋。”
  我怀着愧疚的心情,忐忑不安地跟着栾东离开他的屋子,外面的温度怕是又下降了,走两步就感到耳朵像针刺一样疼,我用双手捂住耳朵,许波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护耳的棉套戴在头上。栾东倒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不怕冷。我弄脏了栾东的老婆刚刚洗好的床单,就算栾东骂我几句,打我一顿我也心甘情愿,可是栾东并没有再就床单事件找我的茬。
  我刚才把你的故事讲给栾东,像电脑课上的剪切操作,不像复制。我把你的秘密告诉别人,好像我自己也失去了一点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
  “东哥,陈云,其实你们刚才的故事讲得真好。我都感动了。”戴着护耳棉套的许波突然说:“你们讲的,到底是真的,还是胡编的?要是胡编的,我高考作文就用这个素材了。”
  “许波,你要是敢在高考作文里写这件事……”
  “我换个名字不就完了嘛!”
  “那也不行,不许你写!”
  “好好好,不写,不写!看把你急得。本事不大,管得不少!”
  “行了,快走,别胡扯!一会儿来不及了!”栾东岔开我们的话。
  许波吐了吐舌头,我也不敢再吭声。我们跟着栾东走出建材公司,穿过马路,来到街对面。
  过了街,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我就问了出来。
  “东哥,你……你能不能打得过傅明啊?”
  “呵呵,我不需要打得过他。”
  “那就是你打不过他啦?”
  “嗯,打不过。”
  “那要是他欺负你,你怎么办?”
  “不用等到他有这个念头,我就先让他入土为安了。要是打架打得好就可以为所欲为,泰森何愁当不上美国总统。陈云,不用你挑拨,傅明早晚是死路一条,我懒得去寻他的晦气。”
  “我不是挑拨,我就是问一问。东哥你真厉害!”
  “我当然厉害。”
  “栾东!”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身后街对面的街机房门口传来。
  “坏了!”栾东小声说。
  “都几点了,你还出去干什么?还不回来睡觉!”
  我们一齐站住,转过身。一个衣着很入时的女人站在街对面,看样子是要找栾东的麻烦。
  这时候,街机房门口的厚帘布被掀开,刚才受托帮忙照看机房的伙计伸出脑袋来。
  “东哥,不好意思啊,嫂子她一回来就……”
  “没你的事儿,滚回去!”东嫂教训道。
  “哎……嘿嘿,好。”那伙计又缩了回去。帘布刚刚放下,又被好事的玩家挑开,伸出头来看。
  “呃……芳妹,你先回去睡,我是……我这有两个朋友,要找刘涛,我……带他们过去一下。” 栾东结结巴巴地说。
  “这么晚了,刘涛不睡觉啊!你别扯了,你又想出去干什么?”
  “不是……芳妹,我……”
  “别废话!你回来不回来?”东嫂叉着腰,凶霸霸地问。
  “芳妹,你别闹,我不是……”
  “我告诉你,”东嫂伸出一根指头,在大街的另一头指着栾东喊道:“栾东,你别不识抬举,我给你两分钟,你跟他们俩说清楚你那帮狐朋狗友的贼窝,只要不是猪都能找到,你要是不回来……”
  “行行行,我回,我回,哎,芳妹,你千万别闹。两分钟是吧?我……”
  “已经过了半分钟了!”东嫂吼叫道。
  现在街机房门口的帘布两旁挤满了脑袋。有的脑袋上还叼着烟,在黑夜里那一点光亮忽明忽暗。
  “哎,人生就是这样的,”栾东面如土色,轻轻摇了摇头,转身指着后面的住宅楼,对我说:“看见里面的家属楼没有?”
  “看到了。”我说。
  “他们在9栋2单元301室,你在2单元的楼下等着刘涛吧,刘涛是高个子,卷发。他如果问你怎么知道在这里等他,你就说是我告诉你的。许波你跟他一起去吧。今天这忙我怕是帮不上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两位小兄弟,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我说。
  “东哥你帮我们到这份儿上,我们已经很感激了。”许波说。
  “许波,你在远处看着。如果刘涛揍他,或者揪他上去和傅明对质,你就跑回来找我。听到没?”栾东对许波说。
  “行!”许波答应道。
  “栾东!1分40秒了!”
  “哎……这娘们儿简直是作孽啊。你们去吧。”栾东拍了拍我和许波的肩膀。
  “东哥,原来有老婆的日子也不好过啊。”许波被栾东这一拍,禁不住叹息道。
  “不不不,我这老婆太典型了,平常人想找这样的女人也找不到。我从前的女友就不这样。”
  “东哥,回去吧,有老婆至少晚上不寂寞嘛。”我劝道。
  “不不不,你要是以为有女人就不寂寞,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孤独有很多种形式……”
  “栾东!我说你……”
  “哎——来了来了来了!老婆,我回来啦。”
  栾东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大街,奔向他的老婆,都没有顾上左右看一看。
 楼主| 发表于 2008-10-5 00:0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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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爸趴在饭桌上,睡着了。
  你这才发现你爸真的比你还可怜。你后悔,不该让你爸知道今天的事。可是真要后悔,该后悔的事就多啦……
  你一人之力,也没办法把你爸搬到床上去,就让他在这儿睡到明天早上吧。你不想再面对眼前的一切,你到洗手间,洗干净脸,用毛巾轻轻擦拭,你凝视着镜子里的你。
  你面色憔悴,眼睛又红又肿,那样子可怜得让你自己都忍不住想抱住自己好好安慰一番,可你哪里值得别人来安慰,再说,会有谁来安慰你呢?怎样安慰你呢?
  你擦干了脸,轻轻地锁上门,离开了家。
  现在已经快到半夜了,你又能去哪儿?你下了楼,漫无目的地沿着墙角走在巷子里。你不怕再有坏人跟上你,对你图谋不轨,你倒真想看看你会有多倒霉。
  你走到了大街上。
  这时明月当空,连微风都停了,街上没有人。你踩着街边冻硬的白雪向前走,踩出一串浅浅的脚印。你又停下来,向后看,这一串脚印代表着你走过的路,它们之中的哪一步是不该迈出的?人要是能回到从前该多好。
  你沿着自己的脚印,往回走,这不是又回到从前了,脚下的路又可以重新走,但你却并非几分钟之前的你,时间是不能倒退的,回到过去的地点并不意味着回到过去。
  你感到手冻得厉害,你没有戴手套,就把手揣进裤子的口袋里。你觉得这样很傻,但你的手随即就碰到一个又扁又硬的长条,还连着一段线,那是什么?
  你取出它来,凑近街边的灯光看,那原来是一个连着白色耳机的MP3播放器,白色的机身,很轻薄,但屏幕的表面已经磨损,银色的背面也满是划痕。奇怪,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你拿着那台MP3,翻来覆去,呆呆地看着,突然想起刚才那旅馆的单间里,他离开时曾说过把送给你的什么东西放在了你裤子口袋里。
  这东西看来就是他送给你的礼物,作为又一次侵犯你的一点点补偿。
  小妞!
  有人在你面前喊道。
  你抬起头,两个路人一齐朝你讪笑。
  你掏出那台MP3的时候也曾注意到这两个路人,他们朝你这边走过来,只是行色匆匆,一点也没有引起你的警觉。可现在,这两个坏蛋已经来到你眼前,停下来。
  路人甲道:小妞,听说过打劫吗?哥哥想要你手里的东西。
  路人乙道:给我们吧,别犹豫了,这大街上打劫也不容易,我们也怕被警察抓到,本来是个小事,到警察跟前就说不清了。给我们吧,赶紧的,嗯?
  你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路人甲又道:小妞,你要敢放声喊,哥哥就用刀子捅你的小屁股。
  路人乙不满道:他妈的,你带刀子了吗?别把人姑娘吓得真喊出声来,你没刀子,拿什么捅人家?
  路人甲哂道:没刀子,哥哥有别的工具,一样捅。小妞,这深更半夜的,你一个姑娘家,把好东西拿在手里招摇,又没有爷们儿保护,哪能不被抢,你也别想不开。这是什么牌子的MP3啊?来,给我看看。
  他倒识货,知道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原来你是要这个,你淡淡地说,我还以为你要强暴我呢。
  这是你第一次这样轻薄你自己,你的脸刷地红了起来,心也怦怦地跳,你奇怪自己为什么还会害羞,你以为你已经麻木了。说出这话,你又后悔了,你怕他真的图谋不轨。
  哎?你……你你……你说啥?路人甲像看到火星人一样地盯着你,他不太相信自己冻硬的耳朵,他上下打量你,伸手从你手中拿走了那台MP3,见你没有任何反抗,便犹豫着下一步该干嘛。
  啧,行了,别扯淡了,这小娘们儿一准儿是卖的,你别登鼻子上脸,跟人家到什么地方,到时候掏不出钱来,再被人家老大喊人揍一顿。你小子已经赚了,这是正宗的苹果iPod。走吧。别得便宜卖乖。找上门儿的没好货。路人乙劝道。
  也是啊,小妞儿,那事儿就免了,哥哥今儿真的没带钱,哥哥不是不想跟你好,只是哥哥最近穷。你这MP3就送给哥哥了吧。以后哥哥有钱去光顾你,再给你买新的。这苹果牌MP3不算最好,最好的是香蕉牌,哈哈,小妞你知道香蕉吧?哈哈哈……
  走走走,快走,别他妈耍嘴皮子了。
  哎等等,小妞儿,你这MP3能不能放MP4啊?
  我靠,我说你抢了人家妞儿的东西,人家还给你讲讲怎么用?给我看看——这是他妈iPod Nano,当然不能放视频,快走快走。
  唉,可惜了,育民他们,从小三儿那儿搞来两个MP3,可以放MP4的。
  还他妈MP5呢。
  哎,你还别说,说不定能放MP5,还能放MP6呢,我在刘立伟的MP3上看过《无极》……
  路人甲和路人乙于是一面说着一面结伴走了。
  路人甲走到街口,转身张开双臂朝你喊:小妞,你太可爱了,太他妈纯了,哥哥以后一定回来找你。
  路人乙呢,他回头给你来了一个上世纪八十年代盛行的飞吻。
  你嘟起嘴唇,气得直跺脚,你想用拳头砸墙,你又想哭,可想来想去,又觉得可笑,你还真的笑出来了。你觉得这事儿挺逗,反正不该属于你的东西,就不属于你。
  你问自己,为什么世界上有这么多坏人?
  数学老师有一回跟你说:少部分人被欺负,社会是可以容忍的。人类就是这么不完美。如果要所有的人都不受欺负,不谈意识境界和社会形态,起码需要一个庞大的治安体系,这里面包括足够完善的法规、福利和控制系统。我们人类还没有创造出足够的剩余价值来维持那样庞大的治安体系。
  你隐隐约约明白数学老师的大概意思。
  数学老师又说:制度永远不能给你足够的保护,你自己要学会保护自己。
  你微微一笑,你感谢数学老师给你的忠告,一个实际上等于什么也没说的忠告。
  至少,数学老师还是挺关心你的,从他看你的眼光中,你也可以感觉到。但你已经不喜欢数学了,学会了数学,还是什么都算不出来,不是吗?
  去学校看看吧,你对自己说。也许,你爸真的要带你离开这个城市,你现在愿意离开了,不读书就不读书吧,你爸的命运注定还要在你的身上延续,他是因为一段绝无仅有的历史,你是因为一个偶然犯下的错误。
  你想再去学校看看。那里有你的同学们,平常在一起玩。那里有你喜欢过的班长,他现在故意疏远你。那里还有为了你而在办公室里大吵大闹的数学老师,他现在应该正在他的单身宿舍里批改试卷吧。学校不让他参加家长会的,他总有些奇怪的言论,让校领导听了不舒服。
  记得有一回,班长的数学考了145分,数学老师非常不满意,他说,谁让你学这么好的?我才给你补了一个月课,你就敢考145分,后面两个月的钱你还交不交了?班长说,我考得好一些,您还不满意吗?您脸上也有光不是吗?数学老师说,哼,你考得好关我什么事?我脸上有光是因为我擦了护肤品,跟你有甚相干?要是大家都考这么好,我给谁补课?不开补习班,我赚什么钱呀?没钱,什么事儿能办成?校长和老师,大家都是要吃饭的,如果所有的学生都像你这么聪明,还办什么学校,还搞什么教育?那我早就失业了。
  这话不知怎么就传到校长耳朵里,可是接着就从校长办公室里流传出了数学老师的狂言:学校不让老师个人开补习班是吧?我就要开。您待怎样?挑明了说吧,我对这学校不满意。为什么不满意?您老比谁都清楚。有本事您辞退了我。
  但数学老师确实把课教得让人没话说,他带过的班级已经连续几年高考数学平均分全市第一,校长也只能忍气吞声。
  你突然想去数学老师的宿舍,跟他聊一聊,你不想要他的同情,只想听他说说话,让你暂时忘记你自己。也许你会告诉他,你可能要退学,他会挽留你吗?
  于是,你就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楼主| 发表于 2008-10-5 00:01 | 显示全部楼层
15
  “陈云,其实我觉得东嫂挺不错的。”
  “啊?那样还叫不错啊?”
  “我是说身材。你看她那胸,穿着这么多层衣服还那么鼓,再往下看,那传说中的绵绵细腰,啧啧,老实说,陈云,你不想去搂一下吗?”
  “我……”
  “哎,还有啊,你看她腿型就知道,她的屁股一定超大超圆,没准儿还很翘,摸上去一定又柔又软……”
  “唉,有本事你当着栾东的面说。”
  “刚才是没时间,不然我就说!这是夸他老婆,他不会发火的,你不了解东哥。”
  “我才不想了解那么多人。许波,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去。”
  “你说什么?”许波拉住我的手,停了下来。
  “你回去,告诉我妈,要是我再过两个小时还不回家,就让我妈来这里找我。我爸出差了,你让我妈来的时候小心一点。”我也停下来,看着许波说。
  “你……你……我还是陪你去吧。万一刘涛揍你……”
  “没事,听栾东的意思,我觉得刘涛不会揍我。你觉得呢?”
  “嗯……不好说。”
  “没事,你先回去吧,这里离机房挺近,我说是东哥告诉我来找他,他应该会给栾东面子吧。”
  “嗯……这个有可能。那……我就先回去报告你妈了。就说你为了秦露……”
  “哎呀,什么秦露啊,你就说我挨揍了,把地点说清楚就行啦。”
  “那好吧,你一个人要小心啊!”
  “放心!”
  “你什么时候让别人放心过。”
  “许波!你就不能说两句鼓励我的话?”
  “风萧萧兮易水寒……”
  “许波!你……你……我今天要是再挨揍,明天到学校你看我饶不饶你……”
  “喂,你想清楚啊,真不用我陪你?”
  “你快滚回去告诉我妈吧!”
  “那……好吧,我走啦!”
  许波朝我挥挥手,回到街上打车去了。我一个人往前走,寻找栾东说的建材集团家属楼9栋。一个人,反倒轻松一些,我有一点害怕,但眼下害怕也没有用了,我就硬着头皮往前走。
  高楼遮住了月色,我穿过几个黑漆漆的小巷,来到一片空地,这是一个废旧的篮球场,篮球场的左方靠近马路,前方便是建材集团家属楼群。第一栋楼的墙上就有一个大圆圈,里面写着9栋。这楼一共有三个楼门,想必中间那个就是2单元,2单元的门口,照明灯亮着,下面聚集着一堆人。
  不远处马路上的路灯把我的影子投在我的身旁,除了那路灯和2单元门口的照明灯,这里就没有什么别的光源了。我踩着积雪,小心翼翼地向前走,来到这群人面前。
  我走近他们,他们停止了交谈,都转身看着我。我认出袁锋了,但这些人里没有高个子卷发的人。
  袁锋盯着我,张着嘴,却没有说出什么来。
  “小孩,你找谁?”那群人中的一个问我。
  “我……我找……刘涛。”
  “找涛哥?你是涛哥的什么人?”
  “别他妈听他胡扯,”袁锋终于说话了,“这小SB我知道,他不认识涛哥。”
  “你找涛哥有什么事?”一个穿黑色风衣的人说话了,他随即又问袁锋:“你认识这小孩儿?”
  “明哥……我……我也不知道,我看他是吃错药了。”
  听袁锋的称呼,莫非这穿黑风衣的人就是傅明。
  “嗯……那个……就是那个……那个……请问你就是傅明吗?”
  “啊。是。怎么的?”傅明说。
  “我是来……我找你……我想……有……点事。”我的声音发抖,我的脊背冒着冷汗,但我还是在他们面前表达了我的想法。
  “哎——不是——我说,你到底找谁啊?我他妈不认识你,你找我什么事儿啊?这是谁家小孩,是不是有病啊?”傅明看着我,又瞅瞅他的兄弟们。
  “明哥,其实你忘了,这不就是那个SB嘛。”袁锋说。
  “哪个SB啊?SB多了,我还一个个都记住?”
  “明哥……就是那个……陈云,在七中上学的。不是上回咱在榆次喝酒让他去买烟,记得不?不是揍过他一顿嘛。”袁锋说。
  “哎哟哎哟,哎哟——陈云,你吃了豹子胆啦?”
  “我没……没有。”
  “没……没有?”傅明嘴里学着我的口气,朝我走过来,抬起手——然后停在半空中。
  傅明的三角眼盯着我的脸,他的手掌在空中示威,并不落下来。
  他在等我逃跑。
  我没有逃跑,一半是因为不敢动,一半是因为不想走。
  “SB,你找你老子有啥事?”
  “我想请你……我就是……我那个……邻班的同学……秦露……你……你就是……你认识吗?我想求你……”
  “去你妈的吧,你算***呀,哦——原来那贱人有了他妈的新欢,我说嘛,莫非就是你这个SB?你求我?求我什么?求我***?”
  “我……我……我也……我也操……你妈。”他侮辱秦露,又侮辱我妈,让我心里很不服气,我也尝试着骂了他一句。
  傅明的眼光突然变得像刀子,他的脸皮霎时间狰狞得像日本兵,我吓得闭上眼。我刚闭上眼,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我那一半脸像被闪电击中,眼前冒金星,心里一阵慌。等我可以辨认方位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被他打倒在地上了。
  “小SB,确实吃了豹子胆。还敢骂我是吧?我他妈今天让你长个记性。”
  “明哥,算了算了,一个小逼崽子,何必跟他计较呢,算了吧。”
  “滚开!别他妈拉我。”
  “明哥,一会儿涛哥就过来了,大家喝杯团圆酒,何必跟这小孩儿一般见识呢。”
  “是啊,明哥,算了吧。”
  “我操!我操!这SB刚才骂我啊,你们他妈的没听见?他要操我妈,你们没听见?啊?我不打他,啊?难道我把我妈叫来,脱了让他操?”
  “明哥,我们倒也不是那个意思……”
  “操!你们今天谁不帮忙揍他,谁以后就不用喊我明哥了……”
  这些声音从很高的地方落下来,像冷雨,像冰雹,稀里哗啦砸进我的耳朵里。
  傅明的手收回去好长时间了,我才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我半躺在雪地上,还不敢舒展开紧缩的肩膀,我睁开眼,看到傅明的弟兄们都围在我身边。
  “陈云,你今天死定了。”袁锋说。
  “我……对不起……我……你们别打我……明哥,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敢骂你了,对不起,我错了,明哥……那个……我就是想请你以后别再……为难秦露……我……”
  我语无伦次,傅明只是动了一下嘴唇,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我知道腥风血雨就要来临。
  “***的。打他!”
  一记闷棍敲在我的背上,宣告了战斗开始。这简洁的前奏完成后,只有微微一顿,鼓点般的拳打脚踢就都招呼到我的身上。我缩成一团,护着脑袋,而闷痛开始在我浑身上下流窜。我的脑浆在摇晃,我的眼珠要掉出来。脸朝上的时候我的眼前闪过他们咬在下唇的牙齿和皱起的眉头;屁股朝上的时候我就默默计数身上最痛的地方,小腿,后腰,肚子,胸腔,后背,肩膀,胳膊……那些地方越来越难受,每多挨一棍,每多受一脚,我都不由自主地抽搐。
  “求求你们,别打我了……”
  我喊出来了?或许没喊出来。他们把我的意识打出我的身体之外。我说的话,他们听不到。
  又过了一会儿,好像天空中的星星突然都灭了,月亮再也看不见。我想,我要死了,完了,我今年才18岁,我就要死在这老旧的篮球场上,死在这帮坏孩子们的手里。我还没有活够呢,但是我活下去还要受欺负,不如就死在这里干脆。秦露,我对不起你啦。下辈子我也不想再做人了,我要变成一棵树,我要变成天上的一片云,地上的一滴水,我要变成航行在大海里的船,我要变成一颗小星星,在夜里出现,为地球上所有受欺负的男孩和女孩祈祷,我要变成上帝,我不会报复现在打我的这些人,我只会对所有的人都一样好。
  我看见裤子的一角,看见白袜子,看见黑靴子,看见棕皮鞋,我闻到脚的味道,我吃了一口雪,我的鼻子里流出血,又钻进冻土。
  他们揍我的声响演绎着一曲优美的打击乐,每一棍都那么合拍,每一脚都自成旋律。我也配合着音乐,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可那音乐却越来越华丽,让我感动,让我流泪。
  我已经快要死了,他们下手再重一点,再重一点,就成全了我吧。要是我死了,我妈晚上就不用再把我弄脏的羽绒衣洗净,也不用再把我的棉裤放在暖气片上烤干。明天早上,我妈不用六点起床为我准备早饭了,明天晚上,我妈可以放心地看《武林外传》,不怕影响我学习——不对,要是我死了,我妈肯定不想再看什么《武林外传》,她会静静地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坐着……
 楼主| 发表于 2008-10-5 00:02 | 显示全部楼层
16
  数学老师住在校外的单身宿舍里,离学校不远。你家到学校要坐几站公共汽车,现在没有车了,你就在路上步行。
  街上行人稀少,夜风吹一阵停一阵,你的体温早已抵受不住这寒冷,但你还不想回头,你继续前行,不知走了多久,你总算走到了数学老师的宿舍楼前。
  数学老师就住在一楼,你来到他的门前,准备敲门。
  见到他,你要怎么说?
  你不会告诉他刚刚发生的一切,你只会说,你心情不好,你很难过,你想要退学。他会问你:你为什么要退学?就因为心情不好?数学老师这样问,你就没法回答了。但数学老师不会这样问的,他很聪明,不会问一个无解的问题,他一看到你,准会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会跟你开开玩笑,讲些驴唇不对马嘴的故事,告诉你他自己或者他的某个同学的成长经历,甚至向你灌输西方的数学史,让你的思绪离开忧愁,让你的头脑被他的话题所吸引,让你感到这个世界的神奇。
  数学老师是个有趣的人。
  你走上那几阶楼梯,来到数学老师的门前。
  你正要敲门,却发现门虚掩着没锁。你轻轻敲了两下,数学老师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进来,把门锁上。
  于是你推开门进去,又锁上门,你看到数学老师穿着马甲,屁股坐在桌子上,脚丫踩在凳子上,耳朵贴近一个圆锥形的听筒,背对着你,正在侧耳倾听什么东西。那听筒连着一个塑料管子,管子的另一头插在房间顶部穿过暖气管道的墙洞里。
  哈哈,太逗了,周良啊周良,你这老不死的,哎呦,还挺能干的啊,勋哥,你快来听听,录音机带来没有?快给我。
  这是你第一次听见数学老师称呼校长为“老不死的”。他说的“勋哥”是指政治老师郑勋,那是他的好朋友。他们两个谁都不承认比对方年长,数学老师问政治老师喊勋哥,政治老师问数学老师喊老赵。现在,数学老师把你当成他的勋哥啦。
  赵老师,是我。
  Oh God!
  数学老师说了一句英文,僵直了三秒钟,然后迅速转过头,略显狼狈地看着你。
  这……秦露?你……你怎么来啦?勋……郑老师呢?
  我不知道。
  啊。你不知道。啊。是吗。
  数学老师有点手足无措,他搔搔后脑勺,把听筒放在桌子上,光脚从凳子上跳下来,搓了搓双手。
  呃……嘿嘿,想不到你会来,怎么了,有什么事吗?过来坐吧。
  你点点头,走过去,坐在数学老师刚才踩过的椅子上。你老老实实地把双手叠放在腿上,垂下目光,不说话。
  数学老师另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你旁边。
  嗯……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你爸又在家里发脾气啦?还是……考得不好,心里不舒服?还是……谁欺负你啦?肯定是有人欺负你了,告诉我,我明天罚他上黑板做题,保证让他做不出来,我让他站在讲台上给你道歉怎么样?
  数学老师好像失掉了往日那份敏锐的观察力,他都在说什么呀,是有人欺负你,但肯定不会是同班的同学,他难道不知道吗?
  说话呀,瞧你那哀怨的模样儿。不过这样也挺有味道的,你很漂亮,是那种让人疼爱的漂亮,你知道不?
  数学老师从不这样对你说话,他突然说这种话,让你挺难为情,你不知道怎么应答。
  啊,我随便说说,没别的意思,你来找我不是为了坐在这儿让我看吧。
  赵老师,我觉得,生活没什么意思。
  数学老师有一点尴尬,你也不忍心看到他冷场,你就回应了他。这也是你没有事先准备过的话,它冲口而出,但也实在是代表了你的内心。你觉得自己的生活,真就没有什么意思。
  啊?你这不是对我的某种暗示吧?
  我……
  呃——生活没意思,是吧?嗯——哈哈,这样,我让你听点有意思的东西,但是你得给我保证,今天的事,对谁都不能说。
  你让我听什么呀?
  你抬起头看着数学老师,他一脸坏笑,不回答你的问题。
  我……我能对谁说啊。
  好,你把桌上的听筒拿起来,听一听。咱们伟大的校长就在楼上,反正我刚才也说漏嘴了。你想不想知道校长的秘密?
  我……
  数学老师站起来,从桌上拿起那听筒,贴近你被冻透的耳朵。
  喏,自己拿着。
  你用手托住那听筒,里面传来沉闷而稍有失真的声音,那是校长和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还用问为什么?这根本就不用动脑子,你屁股那么大,你用屁股想也想得出来了……
  你这人……你嘴咋这么不干净呢?
  屁股都不能说啦?唉哟,我这跟你在一起,还不成了五好青年了……
  五好青年?得了吧老周,都老头子了,还青年。
  呀!老头子?我身强力壮,你不服,再来一次?
  来就来!
  嘿,嘿嘿,要不等一会儿,我现在还不成……
  你看你不行嘛,你还嘴硬……啊……哎呀疼死我了,周良你就缺德吧!你再掐我一个试试看!
  试就试——哎呀呀呀呀——死老娘们,下手这么狠,哎哟……哎哟……那是我的命根啊!
  哼!
  哎呀……不行了不行了……这回彻底不行了……
  你刹那间明白了他们在做什么,你的脸直红到脖子,你咬着嘴唇,抬眼看着拖你下水的数学老师。
  可数学老师却不顾你的感受,还问你:怎么样,听到什么了?好玩不?
  真是的,我不听了。赵老师你……
  你放下那听筒,又羞又气。
  呵呵……呵呵。
  数学老师也意识到他玩火玩得过了头,就不停地搔后脑勺,赔笑脸给你。
  这时候,响起了敲门声。
 楼主| 发表于 2008-10-5 00:02 | 显示全部楼层
17
  我好像又可以自由地呼吸了,我试着感受周围,似乎没有人在继续打我,他们停下来了。
  我睁开眼睛,像刺猬那样由一个不规则的仿球体缓慢地舒展开身子,我的头晕晕的,我的神经还没有计算清楚该首先把哪些疼痛汇报给我的大脑,我镇定了片刻才看清楚眼前的形势。
  大家都散开了,三个高大的黑影一前两后,朝这边走过来。
  “老板,您来了。涛哥。翔哥。”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他们口中喊的那个老板,就是大鹰会的会长张中衡吧。现在所有人都低着头,我趴在地上,也不敢再抬头看。我生怕张中衡注意到我,刚才我没有死,我害怕再经历一遍那种痛苦。
  周围再没有声音。接下来张中衡说话了,没有人敢接他的话。那几分钟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为什么打他?”
  没人回答。
  “那就是没什么原因了。五六个大男人,不去做正事,在这里欺负一个孩子,刘涛,这就是你管教的弟兄。你真有本事。”
  刘涛没有做声。
  “你们再这样无聊下去,就等着饿死吧。”
  大家继续保持沉默。过了一会儿,我听见渐远的脚步声和汽车门打开的声音,我的感觉告诉我,张中衡要离开了。
  我抬起头,看到马路上一个黑影为一个消瘦的中年人拉开一辆轿车的车门。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突然张开嘴,大喊:“张中衡!你别走!”
  这下,所有低着头的人都转过脑袋看着我,脸上惊诧莫名,他们全都呆了。
  那中年人停下,看来他确实是张中衡,他扶着车门转过身,远远地打量我。
  我再张嘴,却喊不出声,我的上牙嗒嗒地敲着下牙,不止是牙,我浑身都发抖。
  我觉得张中衡应该至少不会跟我一般见识——但他要是让这些人再揍我一顿,那……那……
  张中衡朝我走来了。
  他走到我面前,问:“你叫我?”
  “叔叔……那个……傅明老是欺负我一个女同学,你能不能让他别再……别……再……再……叔叔。求求你了。”
  张中衡冷哼了一声,斜眼看看刘涛的一票弟兄,他好像还不知道谁是傅明。
  “老板,这事儿……”刘涛的声音发颤,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
  “狗改不了吃屎。”
  张中衡抛下这句话,理也不理他们,转身走回去,那黑影又为他拉开车门,他们一起上了车。
  车开走了。
  “你妈了个逼……”傅明朝我走过来。
  一头卷发的刘涛一把抓住傅明黑色风衣的领子,把他拽了回去。
  “哎?涛哥……哎……哎涛……涛哥……涛……别……别涛……涛哥……”
  刘涛龇着牙,不停地打傅明耳光,一个接着一个,左右开弓,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涛哥,老板已经走了,算了吧。涛哥您消消气……”袁峰说。
  “是啊,涛哥,您何必呢,您这是图啥……”兄弟们也说。
  刘涛停下来了。
  “你他妈不能给老子省省心啊?”刘涛累得气喘吁吁,他拽住傅明的衣服,连连摇晃他。
  “涛哥,我错了。”
  “呸!去你妈的吧!你……你错……你错了……呵呵。傅明,从现在起,你他妈不是大鹰会的人了。你还想活着,就别让我再看到你。”刘涛斩钉截铁地说。
  “涛哥……”一群人齐声喊。
  傅明嘴角流着血,衣服被扯得松垮垮,他像一根弹弓一样插在地上,听到刘涛最后一句话,他的脑袋渐渐转过来,吃惊地看着刘涛。
  “都他妈给我让开!”
  刘涛说着转身走向2单元的楼门,大家朝两边散开,随即跟在了刘涛后面。袁峰落在队尾,扯了扯傅明的衣角,说:“明哥。”傅明无动于衷。
  刘涛他们都上了楼,傅明突然转过头,咬牙切齿地看着我,他的脸又青又肿,那样子吓得我打寒颤,我哭了。
  我流着泪,一面含糊不清地说:“傅明大哥,对不起……我……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今天……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你别打我……”
  “我不打你,我他妈宰了你。”傅明说着朝我走过来。
  “啊——救命啊!救命啊!杀人啦!”我用手撑在地上奋力向后退,同时放声高喊。
 楼主| 发表于 2008-10-5 00:02 | 显示全部楼层
18
  嘘——
  数学老师把右手的食指放到嘴前,示意你别说话。
  老赵,开门,俺来也!
  政治老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嘘——千,万,别,说,话。数学老师轻声跟你说。
  别装了,快快快,老赵,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呢。
  数学老师看着你,你也看着数学老师,你们都忍住笑意。
  老赵,我说你是不是听得爽了,自己在……
  哎——来了来了!你别胡扯啊我屋里有学生!数学老师大声说。看来他是不得不打断政治老师的话。
  Goddamn,你不早说!
  唉,这算什么事儿啊!数学老师垂头丧气,朝你苦笑一下,起身去开门。
  政治老师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你。
  你也站起来,说:郑老师,你好!
  秦露啊!这么晚了还……呃……还……在补习数学啊?
  对,她概率那单元考得太差。她有两道题不会,来找我给她讲讲。我本来是收费低廉,包教包会,这丫头自己不太开窍,这不是搞到这么晚。勋哥,要不,你先坐一会儿,等会儿我送她回去……
  赵老师,不用啦,我自己可以回去。
  这么晚了,要么让赵老师打个车送你回去吧。数学呀,一定要多做习题,掌握解题的思路。概率很简单的,很容易学。啊。你别看我是学文的,我上学的时候也学过概率统计,没低过90分。要多练习各种题型。
  嗯,我知道啦。
  吹吧,吹吧,这牛啊,羊啊,大牲口啊,都在天上飞呢。
  哎——老赵你别以为我是胡说啊,要么你出道概率的题目,看难不难得倒我。
  嗨……还用得着我出,秦露,你出个题,考考政治老师。
  啊,我……我……
  哎,我刚才跟你讲的那个题,你说给他听听。
  嗯?
  数学老师朝你眨眼,接着又说:就是那个做四选一选择题的概率问题。
  这题目你倒记得,这是数学老师在办公室辅导你的时候讲给你的例题,它的答案曾经出乎你的预料之外,让你印象深刻。但现在,你已经不记得答案了,更不记得推导过程,只是模糊地记得题目。于是,你就把题目复述了一遍。
  嗯——四选一的选择题,每道题目猜对的概率都是25%,连猜四道,至少对一道的概率是多少?
  100%啊!
  哈,哈哈,勋哥,你快别在学生面前丢人了!
  哦——不对不对,不是100%,笑话,肯定不是100%嘛,我算一下啊——是75%。对。75%。
  数学老师不屑地摇头。
  啊?不是75%吗?猜四道,对一道的概率,嗯……那秦露你说是多少?
  数学老师也把殷切的目光投向你。
  但是你忘了这题目的答案。你知道不是75%,可你忘了是多少。这些题目,你早就没兴趣再关心。
  嗯……是……65%。
  不对!你又算错了!数学老师正色道,刚才白给你讲了那么久。你看啊,连猜四道,至少对一道的概率,也就是不全错的概率,那也就是1减去全错的概率。全错的概率怎么计算?每一题猜错的概率都是75%,也就是3/4,连续四道都猜错的概率就是3/4的四次方,81/256,对不对?所以这个题目的正确答案是1-81/256,也就是175/256,大概是68%。你怎么得出65%的答案呢?是175除以256算错了吧?你是知道算法,但是口算能力太差!
  我……
  不过总比75%接近,哈哈,你比政治老师强。
  老赵,你就在学生面前煞我的面子吧,你行!政治老师讪然道。那我考考你,去年是联合国成立60周年。联合国的改革方案引起国际社会的普遍关注,这其中安理会改革又成为关注焦点。这安理会改革为什么如此引人注目?
  切!谁关心这个啊!秦露,来,我送你出去。
  老赵你就……
  勋哥,你等我一会儿。
  这……好好,我等你——秦露,回去早点休息吧,好好努力,争取考上个好大学。下点功夫,嗯?你将来一定有出息,我看人不会错的。
  政治老师说这话的时候很真诚地看着你,这话倒像出自真心。
  嗯。郑老师,谢谢你。
  走,咱们走。
  数学老师穿上外套和靴子,带你出了门。
  外面还是冰天雪地,一片黑暗,月亮冷冷地挂在天上。
  秦露,你是不是真有什么事?
  嗯……没有。
  真没有?
  嗯。没有。赵老师,你说我是不是特别笨,特别傻啊?
  呵呵,这孩子,别瞎想了,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鼓足了劲儿,拼了这小半年,好好学。我坚信一点,任何学生,只要用功,方法对头,不可能学不好高中那点上百年前的烂知识。秦露,你要做的,就是先别想那么多学习以外的事,先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功课上,当这是一种锻炼,对你人生的一种锻炼,坚持下来,好不好?其实啊,人,就应该为了一件什么事而拼搏,你现在有这个机会,是一种幸福。你现在务必要抓基础知识,高考只是用陌生的题目考查你熟悉的知识。好好干,后面这四个月你一定会有大提高,考名牌我不敢担保,考个普通本科,没问题!
  可是我……
  哦……我想起来了,是傅明那个混蛋吧?他打电话找你,我说你转学了,他找到你没?
  赵老师……你别问了……
  你突然觉得一阵伤心。让你痛不欲生的伤心。
  好,好,我不问。秦露,现在你……你……要忘掉那些不快乐的事,抓紧学习。真的。考上大学,离开这儿,外面真的是海阔天空,这是语文老师经常说的,她就这句话说得对,嘿嘿。
  你默不做声。
  唉……真冷。秦露你穿这点衣服不冷啊?
  数学老师打了一个寒战。你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我打个车,送你回去吧。
  不……我不回去。
  不回去?
  嗯……学校……学校还在开家长会呢,我想去看看……
  家长会有什么好看的?那东西没有任何意义。回家休息吧。
  不,赵老师,你先回去吧,我要去看一看。
  那你……也行,家长会散了,你找个顺路的家长,一起打车回去,好吧?
  嗯。
  一定不要自己回去,找个家长一起,千万要记得啊!
  嗯。
  那就这样了,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儿,咱们明天再说,好吧?
  好。
  行,那你去吧。数学老师对你微笑。
  你也笑笑,就转身告别了数学老师。
 楼主| 发表于 2008-10-5 00:02 | 显示全部楼层
19
  “傅明,你干什么!”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傅明听到这声音,缓缓停下来,却不回头看。我已经吓得头晕,模模糊糊只看到那女孩穿一身白色的衣服,围着红色的围巾。
  “我爸说,不许你再欺负他,你走吧!”那女孩又说。
  傅明哼了一声,凑到我身边,小声对我说:“小子,你他妈给我等着。”
  说完,他就朝篮球场的另一边走了。
  我瘫软在地上,仰面朝上,我想就地睡一觉,谁也别来打扰我,包括那个女孩。
  我的左脚踝骨现在痛得厉害,怕是骨折了,我都不敢让它碰到地面。
  那女孩走了过来,看到我一动也不动,就在我身边蹲了下来。
  “喂,你叫什么名字,你还能走路吗?”
  我看到她的脸了,这个女孩顶多16岁,样子很娇美,声音清脆,柔弱中带着自信,她的眼睛好清澈,她一定没有受过欺负。
  “你不能说话了吗?”女孩问。
  “我叫陈云,”我说,“谢谢你,小妹妹,你走吧。我躺一会儿就回家。”
  “你现在能起来吗?要不要我帮你?”
  “我能起来,不用你帮。但是我不想起来,你让我躺一会儿吧。”
  “嗯……你要躺多久?”
  “啊?”
  “我问你想躺多久。”
  “啊……十分钟……十分钟吧。”
  “那好吧。我等你。你脸上都是血,痛不痛?”
  “没事,不痛。你干嘛等我啊?”
  “我爸让我来找你。”
  “你爸?你爸是谁呀?”
  “张中衡。”
  “啊?”我大吃一惊,立马坐了起来,身上的伤处和脚上的剧痛让我接着又“啊”了一声。
  “讨厌……你干嘛呀……你吓死我啦!”张中衡的女儿被我吓得向后一仰,坐到雪地上,但她马上又起身,拍干净了屁股上的雪。
  “你……你别躺啦,起来走吧。”
  “你……你……你爸……要……要找我干什么啊……我……我……不想去……”
  “我爸又不会吃了你,你为什么不去?嘿嘿,你的样子真有趣。”她笑了。
  “不,我不去。”
  “你真不去?”
  “不去。”
  “那就算啦,我跟我爸说你不去。你自己可以回家吗?那我走啦。”
  “嗯,你走吧。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苑菲,我跟我妈的姓。我走啦。”
  “哦。”
  “爸——你来啦!”
  “啊?”
  我顺着苑菲的目光看去,张中衡正从篮球场外面走过来。
  我看着张中衡缓步走到我身旁,把苑菲搂在怀里。
  “张……张……老板……”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没少挨打受气。”张中衡开口了,他漫不经心地说:“但我都是能忍则忍了。为了苑菲她妈,我有一次,得罪了我认识的,几乎所有的人,我们老大,我表哥,我几个最好的弟兄,最后我差点被人捅死。”
  “啊?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啊?我妈从来没说过。”苑菲打断他爸爸。
  “呵呵,你知道什么,鬼丫头。”张中衡跟女儿说话时,话音里都含着笑意。
  “小子,你不敢来见我,却敢为了一个女孩去得罪一帮打架不要命的地痞,可见你也有点意思。你可能不信,男人这一辈子,很少有机会为了一个女人不顾性命、不计后果地做一件事。你可能更不信,你为了女人,拼了命去干的那件事,其实并不是最要紧的事。”
  “那傅……傅……傅明刚……说……说……让我……等着……” 我听不明白张中衡的话,但这无所谓,我就怕傅明还不死心。
  “他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啊?真的……真的吗?那……那……秦露呢?”
  “什么秦露?哦——让她也放心吧。”
  “真……真的吗?那……谢谢……谢谢叔叔。”
  “我帮你叫了救护车。”
  张中衡又看了我一会儿,突然笑着摇摇头,他说完这句话,就搂着女儿走了。
  他的女儿回头朝我扮了个鬼脸,看得我心里一阵莫名其妙的温暖,但这温暖马上又被脚上的伤痛冷却,幸好张中衡叫了救护车,也许我妈就要找到这里来啦。
  苑菲,这个名字不错,我想,总比张菲好听。谁规定孩子一定要跟爹的姓呢?
 楼主| 发表于 2008-10-5 00:03 | 显示全部楼层
20
  你走向学校。
  铺着黑雪的泥泞的地面上布满了坑坑洼洼的脚印,午夜的路灯把你的身影拉长,电线杆的阴影横在路中间。你跨过那条黑影,你的脚步轻柔细碎,你的脚印混进别人的足迹里,你走上七中的斜坡,走进校门。
  学校里,除了正在开家长会的班级,一切都是无声无息的,四周静悄悄。操场的小径上没有人影,教学楼前的石桌都空着,路边的老树枝上挂着残雪,模糊的月光透过树枝散射下来,清冷的空气像在天地之间凝固了,你的小脸蛋、你的鼻子和耳朵,都给冻得通红。
  你孤独地站在教室的窗外,没有人看到你。教室里灯火通明,班主任、英语老师和物理老师在讲台上眉飞色舞,家长们倾听着,又不时地交头接耳。黑板上挂着放大了的成绩单,前三十名的学生被逐一点评,谁的缺点是大家都应该避免的,谁的优点是大家都可以学习的,谁的成绩应该稳住,谁的分数还有待提高,他们是学校今年的希望。讲台的一侧挂着一幅彩色印刷的分数构成图,满分750分,语数外各150分,文综或理综占300分,每一个科目对于不同类型的学生应该如何得分,哪里是必争的分数,哪里可能会失分,哪里不允许大意,写得密密麻麻。老师们对学习方法的建议,一摩尔接着一摩尔,一库仑接着一库仑,源源不绝地输入到家长的耳朵里面。
  另外,做家长的,一定要在这个时候管好自己的孩子啊,不光要关心孩子的成绩,更要关注他们的身体健康,合理安排作息,及时缓解他们的心理压力,在未来的四个月里,让孩子们卸下思想包袱,轻装上阵,从容地面对高考这一重大的人生挑战!你分明听到了这句话。原来是一个家长推开窗,向外吐了一口痰。那个家长真恶心,还好,他没有注意到你,他又把窗子关上了。
  你离开那窗子,你已经冷得无法再思考,你慢慢地往前走。
  教学楼的门前贴满了写给家长看的2006年热门专业。
  2006年高校毕业生专业需求排名:机械设计与制造类,计算机科学与应用类,信息与电子类,市场营销,管理类……
  2006年东部沿海八市专业需求排名:信息与电子类,管理类,机械设计与制造类,计算机科学与应用类,电气工程及自动化……
  2006年中西部地区三市专业需求排名:计算机科学与应用类,信息与电子类,机械设计与制造类,市场营销,临床医学……
  2006年东北地区专业需求排名:机械设计与制造类,计算机科学与应用类,市场营销,英语,土木工程……
  你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再关心你了——你突然这样想。
  当学校遗弃你的时候,当坏人欺负你的时候,谁还能替你做主呢?你是一个懦弱的小女孩,是一个扶不上墙的差生,你根本就是一个多余的人,你不属于这快乐的世界。
  于是,你又想到了一年来如影子般追随着你的那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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