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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游人小说]甘谷街16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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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9-6 18:2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darkbaby
原文:http://bbs.saraba1st.com/viewthread.php?tid=158612

前言:

“这个所谓的世界就是一个人与人的结合体,当我们存在于这个纷纭空间中,无时无刻不在相互影响着,或许别人不经意间地细微举动,足以改变你的人生轨迹,反之亦然……”当我从某本海外游戏杂志上阅读到这段对NGC游戏《HOME LAND》的剧本简介,心中顿时油然产生了莫名的感触,人生的际遇中经历了太多阴差阳错,就像一幕永远无法LOAD的人生RPG,只能偶尔从脑海深处撷取若干刻骨铭心的的记忆重新审视,或感慨,或叹息,然则无论如何都无法让时间倒流……
 楼主| 发表于 2008-9-6 18:21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偶然:

有人曾经问孟德斯鸠:“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的话,你是否会重新改变自己的选择?”
孟德斯鸠笑着回答:“那首先需要您证明我现在的选择是大错特错的。”
年前有一家国内知名游戏媒体的个人访谈中询问到我的游龄,当时曾经脱口而出想回答8年,后来考虑到维护“资深玩家”身份的缘故而改为了20年。每当在杂志和论坛看到若干十七八岁光景的毛孩子奢谈自己拥有10多年游龄时,总是会莫名的苦笑,在本人的理解中,真正所谓的游龄应该是指对电子游戏的热衷度远远凌驾于其他娱乐方式的那段狂热时期。虽然我的旧居离开上海最早街机厅和家用机包机房都咫尺之遥,虽然因为海外关系很早就拥有了原装FC主机,至少在1990年以前,对雕刻、围棋、集邮等兴趣广泛的我绝对算不上一个真正的玩家,打机玩游戏不过是闲极无聊的调剂品,直到偶然发生的一件事情才彻底改变了人生的轨迹。
“张剑和黄云飞是你的好朋友吧?”
“是啊。”
“最近他们两个人经常缺席下午最后一节自修课,作为班级学习委员和他们的好友,你应该关心一下动向……”
张剑和黄云飞是我就读的某工业专科学校中最投缘的两个朋友,经常同去图书馆借书和包机房打游戏,甚至还经常合用饭菜票。由于为了下半年度最高奖学金努力奋斗的缘故,长时间埋头于书堆的我确实和俩人有些疏远,经过班主任的提醒后才发现他们近期确实有些行动诡异,几乎每天下午上完最后一节正课后便人间蒸发,正准备去探问行踪,却不想在校园走廊上迎面撞见了两人。两人正边走边旁若无人地争论着巴哈姆特和迪亚玛特的战斗力孰高孰下,我上前一把拉住黄云飞说:“你们两个最近在玩什么,怎么也不叫上我啊?”
黄云飞略带着嘲讽口气说:“好玩的地方是有一个,但我们怎敢耽误了优秀好学生的锦绣前程呀。”
“太过份了!”我扑上前扼住云飞做用力猛掐状,三人顿时闹成了一团。
闹了一会儿,云飞喘着粗气说:“今天下午我们带你去一个新开不久的游戏房,那里有很多全新世嘉机游戏。”
张剑笑眯眯地接口:“包机一小时可只要2元钱哦。”
“挖塞!他们这么便宜难道不会亏本么?”当时上海浦东地区的世嘉机(世嘉MD的俗称)包机价格基本都在5-6元每小时,即使浦西著名的顺昌路仙乐游戏厅也要4元,2元这个价格确实让我为之食指大动。
云飞得意地笑道:“当然啦,绝对全市最低价。”
“那……那到底在什么地方啊?”
云飞带着恶作剧表情说:“我家附近。”
“……”
上世纪90年代初的浦东地区尚未经历大开发浪潮的洗礼,与市中心的交通只能依赖一条陈旧的越江隧道和若干轮渡来联系,交通不便的缘故导致当时曾有过“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的说法。黄云飞的家在靠近城隍庙的人民路一带,从我浦东新家出发要往返两个小时路程的长途跋涉,因为路途遥远的关系,同学三年来我到他家去玩的次数屈指可数。对挤轮渡非常感冒的我虽然兴致大减,但经过了两人不断撺掇游说,还是在当天下午上完最后一节正课后和他们一起出了校门。
挤交通工具或许是现代都市人的一大人生烦恼,如今的各种时尚报刊上每每可以看到白领小资们对挤地铁的烦言,在过去挤公交、挤轮渡则往往成为报章的议论主题。挤轮渡比之挤地铁又平白多了一重苦,上下班高峰时不但要面面相觑般贴身扎堆,同时还要经历夏暑冬寒的严酷天气考验,夏天也不过是多出一身臭汗而已,数九深冬时从船头吹来的凛冽寒风用刮面如刀形容是最贴切不过的了。那天虽然还不过是秋深时节,猛烈的江风却已经吹得我委顿不堪,对玩电子游戏的兴趣早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甘谷街是豫园城隍庙附近一条不足百米的小巷,16号位于靠近福佑路的巷口,那是老城区再普通不过的石库门房子,上下两层楼四四方方的围成一个小天井,前后共有两个出入门户。下午三点钟左右的光景,小巷中几乎毫无人迹,惟有一个老妪安闲地坐在小方凳上折叠锡箔元宝,后来我才知道她就仿佛抗日战争影片里的消息树。推开虚掩的黑漆大门,里面的热闹景象着实让心理毫无准备地我大吃了一惊,环天井的四间民居中或坐或立挤满了中小学生,其间也有若干年齿稍长之辈鹤立鸡群般特别惹人注目,更多无所事事者三五成群站在天井里高声谈论着,这般喧闹的景象和门外的僻静形成了鲜明的空间反差。听到了推门声,几个中年妇人从屋里探头出来张望,其中一个白胖妇人满脸堆笑的招呼道:“小黄今天来得特别早嘛,后面那位是第一次来吧?”黄云飞答道:“是啊,我的同学是第一遭到这里玩,今天我们要三台世嘉机!”胖妇人笑道:“我这里现在客满了,暂时不可能有空机器的,即使五点半以后也最多只能腾一两台出来,你们不如到对门余家看看吧。”对门的老板是一位戴着眼镜的五十多岁老者,他在旁忙接着话茬说:“我们这里新开张第五天,实行价格九折优惠,现在刚好有三个空位置,欢迎你们来玩。”于是我们三人就到了余家,房间不过10多个平方米大小,还搭了一个半封闭的小阁楼,家具陈设也非常简单,一张大板床、一个大立柜和一个有些陈旧破烂的三人沙发,靠墙钉着一排双层木架子,上层摆放着三台电视机而下层则收纳了三台崭新的MD,此外在沙发靠墙位置也单独摆放了一个包机位置。余家此时只有两个半大孩子合包一台机器,其他三家人声鼎沸的情状相比分外冷清,三人分别坐定,我独自坐在那个单独的沙发位置,一个精瘦的中年妇人笑吟吟地捧着三杯热茶走进门,我接过茶水后忙不迭啜了一口,顿感觉一股暖流直通向胸臆。善于搭讪的云飞笑着问:“老板娘最近身体可好啊?”老板娘含笑带嗔着答道:“亏你还是老邻居,一直只知道往对门家跑,今天你们终于过来了,老板娘我身体一下子就感觉好多啦!”
正闲扯间,老板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尺把见方的木匣子走了进来,匣子里装满了簇新的MD卡带,云飞两人选了他们最近一直在研究的《万兽之王》各自动手开打,我仔细地逐一翻看着匣内约30多款游戏,最终选了光荣出品的《三国志2》,本人对历史题材游戏有着特殊的爱好,先前曾玩过FC版《光荣三国志1》和NAMCO《霸王的大陆》两作,决定和个人的期待相距离甚远,主要还是由于画面过于粗劣的缘故。《三国志2》开场的武将单挑画面让我一下子兴味盎然,进入实际游戏后的内政事件相当忠于史实,悠扬悦耳的电子配乐也颇具中国古典风味,顽固正统派思想的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大耳刘备,由于初学未精的缘故,仅仅不到一年光景就在曹操和袁绍的夹击之下落荒远遁,十足忠实于原著中的孤穷情状。正有些自伤自艾之时,两个孩子的争吵让屋内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两孩同样也在玩《三国志2》,一个选曹操另一个选袁绍,正在和强大的董卓军团苦战,只听其中一孩一本正经地说:“我们现在各欧(读音ou)兵两万开始训练,12月共同出兵打下洛阳。”我在旁听见深感诧异,转念才省悟那孩子把征兵的“征”读错了音,尚未及笑出声来,另一孩大声叱责道:“我早说过你没有文化你就不肯承认,告诉你吧那个字应该读徽(读音hui)不读欧,连徽兵也不懂,真没知识!”两孩絮絮叨叨地争辩不休,我们同行三人禁止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老板娘笑着走进屋来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后对两孩说:“今天时间已经到了,你们以后来的时候请安静些。”正踌躇满志攻取洛阳的两孩怏怏不乐的放下手柄背起书包出门而去,隐约还听见他们一路上欧兵徽兵的辩论声渐去渐远。大致摸清了游戏的门道后,我重新选择刘备开始游戏,充分贯彻了远交近攻的策略,隐忍雌伏了半年发兵消灭了孔融和乔瑁等鼠辈,又集中全力一战攻破袁绍的南皮城获得名将和钱粮无数,此后便开始了大展宏图。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六点钟左右光景,从屋外传来锅铲声和炒菜的香味,肚皮此时也开始咕噜噜响了起来,云飞说:“很晚了,我们回家吃饭吧?明天可以再来。”我此时正玩得性起,游戏中曹操已经统一了长安以西的地区和我军在函古关各自囤兵数十万众对峙,而此时刘表乘虚坐大,消灭孙坚、严白虎等势力后兵出建业直捣我国大后方。我一边对着电视屏幕苦思对策,一边对两人说:“你们先走吧,我还要再呆一会儿。”
又过了半小时,老板捧着一个大花瓷碗走进来放到我面前的电视机案上,他微笑着说:“一定饿坏了吧,来尝尝你们老板娘的手艺。”那是满满的一碗血糯米粥,浮面上还洒着星点糖桂花,沁人心脾的甜香撩得我不自觉地砸了砸嘴。我怯怯的问道:“这个……这要多少钱?”老板假装板起脸来道:“什么钱不钱的,这是我们免费请客的,慢慢吃吧,时间到时候我会帮你扣除的。”当时我确实被感动,这样如同父辈般真心关切的老板确实还是平生第一次遇见,过去顺昌路仙乐游戏厅老张的刁钻刻薄一直让人刻骨铭心,其他一些包机房老板也大多惟利是图毫无人情味。血糯米粥的火候非常到位,不禁让我想起了逝世多年的外婆,老板在我身边坐下并点了一根烟,我俩有一搭没一搭地絮起了家常,我告诉老板自己住在浦东上钢地区,他也告诉了我一些家庭情况,原来这户余姓人家早年一直在GuiZhou的大三线战天斗地,老板娘因此落下了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回到上海后仅仅依靠老余在电表厂的微薄收入养活一家四口,年前老余因为身体不佳从工厂病退回家,百般无奈之下才仿效邻居经营起了包机生意,我来的这天正好是他们新开张第五天。老人悠悠道来如同叙述与己毫不相干的他人往事,我环顾了一下屋内的家具陈设,确实算是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又来了新的生意,老板端着空碗出门招呼去了,我又把注意力集中到游戏中,电脑的智能毕竟无法和人力对抗,我选择了收缩战线的策略,将所有精锐集结于南皮和平原一线休整,让出了大片城池让两大势力接壤,曹操和刘表果然如预想中那样打得不可开交,我静待孟德公御驾亲临许昌后突然兵发洛阳,一举将曹军拦腰斩为两截,随后又瓮中捉鳖将曹操擒获斩首,天下大势顿时完全明朗化。老板走进来轻声说:“现在已经超过10点了,市轮渡快要停了,明天你还要上学吧?”我有些恋恋不舍地起身结帐,老板主动扣去了所谓半小时吃饭时间后只收了10元钱,连走带跑地急忙到达了东昌路摆渡口,正好赶上了末班轮渡。秋风吹得轮渡上的夜归人们下意识地簇拥成一堆,而在我内心却暖洋洋地说不出的畅快,甘谷街16号那种家庭式的祥和氛围确实让人非常留恋。
从此以后我便成了甘谷街16号的常客,而老余家就是我别无分号的固定据点,对门的胖老板娘曾经多次调侃我是“顽固不化的保皇党”,虽然绝大多数的玩家都有固定的据点,但在客满为患的情况下有时也会跑到其他家去,只有我始终坚守在余家,即使客满也宁愿和老板夫妇坐着闲扯家常,当然老板也尽可能的为我提供优先服务,到后来我甚至成为唯一可以自行开启百宝箱(指老板家那个收藏所有MD卡带的木匣)的特权者。说来也巧,自从我长驻以后,余家的生意逐渐开始火爆起来,不再依赖另三家的残羹剩饭谋生,自行拥有了一批高年龄层的固定客户,其中我、小谷、大陈算是三大顶梁柱。小谷当时还在就读高中,为人十分精明乖巧,不时拉一帮同学到店里来捧场,深得老板娘的欢心而经常享受价格折扣优惠。大陈和我比较谈得来,他对SLG类游戏情有独钟,光一款《万兽之王》就打穿了10遍以上依然乐此不疲。不过每次游戏时我都刻意与他保持一定距离,他的臭脚丫后来被评为甘谷街16号三大提神醒脑灵药之一,其味之薰薰令人经久难忘。大陈对游戏是绝对的完美主义者,必须要取得战果最大化才心满意足,稍不如意就推倒重来,久而久之又练成了一项用脚按复位键的绝技,老板娘一直对大陈臭脚造成的严重空气污染和频繁复位啧有怨言,碍于老客户的情面隐忍不发,后来因为SFC《第三次超级机器人大战》推出,大陈的完美主义思想造成了主机复位键严重损坏,多年的积怨终于全面爆发,大陈和老板娘大吵一场后负气出走,自此再无任何音讯。除了三大顶梁柱以外,季胖子也算是余家早期杰出的人物,他算是一条游走于南市区各大包机房的过江龙,老余家开张第一天就曾经闻风前来捧场,然则此君对游戏的天赋并不甚佳,过去在高手如云的胖老板娘处引不时闹些笑话而受人嘲笑,他遂转投门庭意图自立山头,起初时经常有意和我争衡高下,后来我仅用不到10分钟就通过了SFC《DQV-天空的新娘》中一个让他困扰了半个多月的难关,他至此宣告彻底失败。虽然技艺不精,季胖子却也算是个人见人爱的角色,他生性豁达从不记隔夜仇,在中小学生群体中尤其有人缘,另外在当时讯息闭塞的时代,像他这样喜欢四处游走的人物也充当着“间谍卫星”的身份,不时打探到某处包机房昨夜到了什么新游戏,又某某游戏已经被某处高手穿版等等,因此他在老板和玩家中始终都维持着相当高的人气度。季胖子的夸大其辞和语焉不详在甘谷街素有盛誉,其中“紫金藤大酒店事件”至今仍为人所津津乐道。某日他风风火火跑来紧急速报称江南造船厂正门附近的民居新开了一家PC-E包机房,拥有“大量”PC-E游戏,其地址最大特征是在“紫金藤大酒店”正对面。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带同一群党羽前往那里打探,在我们心目中所谓的“大酒店”必然是门面堂皇的所在,然而我们环绕着偌大江南造船厂转了数圈也没有发现所谓的“紫金藤大酒店”,一干人饥渴难耐之下被迫在路边随意找了家门面破烂肮脏的小店暂歇,每人都要了碗油豆腐牛肉粉丝汤,当店主人公然从墙壁上取下一把如商周古物般铁锈斑驳的巨大剪刀向铁锅中绞粉丝时,众人顿时面面相觑,交涉不果之下我等走出店门准备记下店名以备向有关部门投诉,却发现屋顶上一块朽烂不堪的白铁皮上用红漆醒目书写着“紫金藤大酒店”六个大字,一干人皆哑然失笑。我们按图索骥的顺利找到了座落于“紫金藤大酒店”对马路小巷中的PC-E包机房,却发现那家总共不过四款游戏且服务态度非常之恶劣,从此以后季胖子在甘谷街16号的言语信用度一落千丈,“紫金藤大酒店”的传说至今常被引为调侃的热门话题。
长驻甘谷街16号后,我的学习成绩开始大幅下降,结果年终评定时连C级奖学金也没有得到,第二年总公司为上马桑塔纳开发项目优先选拔10名成绩优秀学生再度落选,毕业分配时被安排担任完全专业不对口的仓库报单员。工作后不久,忽然大彻大悟的黄云飞报名夜校高复班开始刻苦攻读,而张剑却因为境遇不佳而辞职另谋高就,每天忙于和老头老太们打交道的我更加觉得索然无味,利用上班外出公干机会混迹于甘谷街16号成了聊以自我麻醉的唯一手段。有一段时间我曾经暂时厌倦了甘谷街,开始了四处漂泊的生涯,南泉路、顺昌路和旧仓街等处都留下了我的足迹,但是那些包机房始终缺乏一种亲和力,那些仅限于利益关系的老板们不会在你离去时特意关照一声“明天有雨请别忘带伞”,甘谷街已经在心中留下了难以销蚀的美好记忆,于是我选择了回归。虽然仅仅不到半年左右时间,甘谷街16号却比以前更加兴旺了,尤其老余家又多了不少生面孔,我依旧回到原来那个沙发上的专座,仿佛从来就不曾离开过那里,每到午饭或晚饭时间,老板还是依照惯例端上来一大碗干挑炸酱面,在碗底里还比其他人多藏了一个虎皮蛋或红烧肉什么的……
 楼主| 发表于 2008-9-6 18:22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师与友:

甘谷街16号经营TV游戏包机的历史颇早,最初后门诸家的当家人诸宏是一个长途运输司机,他在温州等浙南一带偶然发现了电视游戏包机这个新兴行当,于是也开始仿效行之,赖以起家的是两台俗称阿摩尼亚机的ATARI-2600,据说短短一个月就完全收回了成本,于是他开始长期经营这一行业,跑运输反而成了副业。居住底楼正房的胖老板娘是一个眼光独到的女中豪杰,她暗中观察左邻的生意多时,倾全力购置了五台机器参入竞争,不久前门的陈家也效仿跟进,甘谷街16号遂渐成气候。出道最早的诸家原本生意非常兴旺,但老板娘生性刻薄且锱铢必较,好酒贪杯的老板诸宏又经常醉后恣意辱骂戏弄顾客,久而久之老客户纷纷离去,其他三家接踵开张后,地理位置不利的诸家反而生意最为清淡。胖老板娘无疑为甘谷街16号兴旺的最大功臣,虽然是一个普通家庭妇女,但她的涵养功夫却是平生所仅见,对外总是保持一张和蔼可亲的笑脸,我在甘谷街四五年里就从未见过她动怒,凭借其手腕笼络了一大群固定玩家,至今回想起来,胖老板娘的驭人之道确实非同小可。前门陈家占有绝对地理优势且恪守中庸之道,即使半小时的小生意也不错过,因此在低年龄玩家群体中广有人脉。胖老板娘对门余家的开业足足晚了三四年之久,余家老板待人忠厚和善,而精明能干的老板娘最早想出了向长时间玩家提供免费膳食的点子,因此生意后来居上,形成了和对门分庭抗礼的局面。
余家老板娘是一个非常懂得生活的女性,虽然家境并不富裕,但她却依然能把日常生活料理得井井有条,精于烹调之道尤其令人难忘。老板娘最早想到用提供膳食来吸引长时间玩家,余家最著名的招牌就是干挑炸酱拌面。上海普通人家的炸酱不过就是香干、猪肉、花生米和豆瓣酱四味,余家还特意另外增加了冬笋丁、金花菜等辅料,其口味别有一格。大凡开饭时不过在拌面上舀一大勺炸酱,此举既方便快捷且所费有限,实在不能不佩服其别出心裁。余家的饭菜攻势取得了很大战果,对门的胖老板娘当然也毫不示弱,以香肠末蛋炒饭作为看家主食,同样获得了一干死忠的欢迎。当然在甘古街两大“豪门”中并非所有人都能够享受膳食供应的待遇,只有那些高消费且关系亲密者才能获此殊荣,这也成为某些人炫耀的标志。前门陈家由于基本以低幼年龄玩家为营业对象,一般并不供应膳食,偶尔有长客也以家常饭菜相待。后门诸家在膳食供应上失分最多,这也导致后期成年顾客基本不再登门,以前曾多次听说诸宏在帮顾客在外购买拉面时将其中牛肉克扣下来,但并无任何实证,个人一直认为是嫌恶其刻薄者的夸大之辞,不过“鸡腿事件”却为本人某至友所亲历,言之凿凿让我不得不相信。据说某次诸家的几个已经工作的成年玩家中午聚会,他们在菜场买了一只活鸡委托老板娘代为加工,当一盘咖喱鸡块端出来时众人发现多为鸡头、鸡尾等糟粕,鸡腿和鸡翅膀等精华部分均踪迹难寻,到晚上时众人赫然发见诸家公子爷躲在里屋捧着一个大鸡腿正啃得津津有味……
小严和二娃是我在甘谷街最早结识的好友。某天晚上余家的生意特别清淡,只有我一个人独自在玩《专家大战略2》,忽然听见对门胖老板娘家传来了激烈地争吵声,我和老板闻声赶过去探察始末,只见包机的年轻人们分成人数悬殊的两个阵营正吵得不可开交,其中两个当事人模样的撩衣挽袖呈剑拔弩张之势。人数众多一方的为首者是略有些三角眼的矮个子,此君汪黎明我之前倒也曾经深谈过几次,家境不错的他平素待人还算豪爽慷慨,囊中多金自然也从者甚众,绝大部分在场者都站在他一侧。另一方只有两人,一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涨红着脸怒视着汪黎明一语不发,在他身边的那个不过十二三岁模样,红润的圆脸上架着一幅圆圆的眼镜,机灵活泼的样子不由让我联想起鸟山明笔下的阿拉蕾,虽然年纪幼小但口齿却分外伶俐,咭咭咯咯地舌战群雄丝毫不落下风。老余眼见胖老板娘夫妇均不在场,便询问起争吵的缘由,汪黎明指着后背说:“那个姓严的无缘无故用冷水泼在我身背后!”我们才发现他后背的衣服上有一大滩水渍。严姓小伙子抗辩道:“老板娘明明说好让他七点半让位的,他却硬要再加三个钟头,我已经从下午等到现在了,连晚饭都没有吃,您说过份不过份?” 汪黎明冷笑一声说:“我从上午一直坐到现在,什么时候让位凭什么还需要你来决定?”老余打着哈哈劝道:“你们也真是的,大家几乎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为了争机器闹翻实在没什么意思啊。”他用力一把拽着小严向外走:“这里既然暂时客满,你不如到我那儿去陪陪小X,他一个人也蛮寂寞的。”到了余家,浓眉小伙子犹自余怒未消的低头不语,而眼镜男孩眼珠子滴溜溜四下打量一番后便老成地自我介绍说:“他是小严,我么别人平常都叫二娃子,我们俩一直就是铁杆兄弟。”我看着他天真的脸上刻意显露出的世故样,禁不住为之芜尔。在碎嘴二娃的带动下我们三人海阔天空地聊了起来,从电子游戏聊到鸟山明漫画乃至《变身斗士凯普》,感觉虽然年龄有些差异但共同爱好却很多,10点钟左右结帐回家时他们还一起把我送到十六铺轮渡口才依依不舍分手告别。自此以后,我和小颜他们成了莫逆之交,有时候16号大客满时我们仨就跑到二娃家的小阁楼上看漫画打FC,有一次我们从某吝啬朋友那里好不容易借了一盘《火焰纹章》并答应次日即归还,结果发现电池耗尽已经无法记录,但二娃还是执意要将之连夜打穿,为了防止被母亲发现,他用橡皮胶把FC的电源灯封住,半夜里等家人熟睡后偷偷起身摸黑苦战,居然被他如愿以偿顺利通关。
结识小严二人是我这个“外来户”真正融入甘谷街16号玩家群的契机,过去因为两家微妙的竞争关系,各自的核心层基本绝足不履对门,自那以后,我经常有事情没事情都跑到对门去找小严他们聊天,由此也逐渐和那边的人们打成了一片。虽然对门相望,但两家的客户群却存在极大的差异,这也可以算是一个非常值得研究的社会现象。余家的主要客户层多为大学三、四年级或国家企事业机关的小职员,温文尔雅但却大多言语乏味,而胖老板娘那里以高中和大学一、二年级占多数,此外也不乏三教九流之徒,平日里余家除了偶尔小儿争闹几声以外绝大多数时间都寂然无声,那些高年龄玩家都保持着矜持的姿态独自体味游戏,或许这也是我至今怀念余家氛围的原因所在。16号绝大多数的响动都从胖老板娘家发出,那些正处在锋芒毕露年龄段的玩家们经常会抑制不住感情发出大呼小叫,有时些小的争执也会迸发出星点火星,胖老板娘似乎很乐意看到那种热闹的气氛,只是在即将出轨前夕才加以有效弹压。有时因RPG游戏卡关或莫名的烦躁不安,踱到胖老板娘那里闲座聆听一干人插科打诨或勾心斗角,也会自然而然地胸臆大开。至今我的社交群中尚有多位是昔日甘谷街16号的故友,绝大多数均来自胖老板娘那边,这也是当时所始料未及的。对门的那些翘楚均非善主儿,除了胖老板娘巧妙手腕统御有方以外,老周的存在也是确保“安定团结”的重要因素,实际上老周并不老,比我还小了整两岁,当年不过还是个大一学生,但此人平素行事沉稳而有条理,颇懂得进退尺度,因此凛然有领袖群伦的风范,胖老板娘对老周也特别看重,每当出门购物逛街时都让他暂时“摄政”。汪黎明、良子、力奇(真名不详)三个大活跃武将并称“旋风三兄弟”,其绰号来历是某次三人连续打了一天一夜游戏后回到汪黎明家,将汪府满满一冰柜的生熟果菜瞬间一扫而光,汪母见状大惊失色。力奇此人最后落下了“伞魔”的恶名,某年梅雨季节里胖老板娘连续发生多起顾客新雨伞离奇失踪情况,经过周密侦查后才发现力奇每次都携一把旧伞前来,结帐离去时则随意选一把新伞带走,东窗事发后一干“苦主”将力奇围攻痛责,伞魔自此匿迹江湖。方元是偏门游戏的爱好者,越是无人问津的越是情有独钟,而且此君颇能发他人未及之妙想,许多绝症游戏在他手中迎刃而解,但是他却也经常犯低级错误,一些小学生都难不倒的谜题常因为钻牛角尖而走进死胡同。方君又以好胡乱吹牛而得到了“牛魔王”的绰号,最为经典的笑话是某次他长途出差回来后煞有介事地告诉大家从某港台游戏刊物上看到任天堂正在制作一款FC版《火焰纹章》续集,而当时恰好SFC版《火焰纹章-纹章之谜》刚到货,包括老板娘在内所有人都屏住笑意故作全神贯注状聆听他口沫横飞地胡吹海吹,令人喷饭的一幕至今仍记忆犹新。小严和二娃也是著名人物,此二人平时零花钱并不太多,属于看得多玩得少的户头,不过他俩记忆力特强,无论什么游戏的攻略秘技多能做到过目不忘,也算是不可或缺的活游戏字典。二娃平素嘴巴特甜,里外关系相处均非常融洽,当有人出外办急事或神困眼乏之时,他经常拿起手柄代为操作,大家对此也不以为忤,难得空闲无人时胖老板娘偶尔也会皇恩大赦让他爽个一两小时。当然,所有人当中和我最投缘的还要数庄宾之了。
“装病猪来啦!!”
“我靠!臭小子当心被我揍死。”
初夏的某个中午,我正专注于名为《蒙纳克王国战记》的S-RPG,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一个陌生而洪亮的嗓门正热络地和众人打着招呼,言语中颇多江湖切口,这个人似乎和所有人都很熟悉地样子,胖老板娘被他几句恭维话逗得咯咯笑个不停。门口遮阳的竹帘被粗野地推开,一个巨大的黑影几乎完全遮住了光线,扑鼻而来一股浓烈的汗酸味,我不禁紧皱起眉头,暗中调节着呼吸的节奏。那人径直坐在我身边,我用眼角的余光望去,但见来者是一个身材魁梧的胖子,白净的脸蛋上长着一对绿豆小眼,此人身上穿着件红白相隔条纹的短袖体恤衫,似乎已经有些时日没有更换,满是斑驳污痕且汗味难闻。胖子出神地望着屏幕,问道:“你是新来的吧?怎么有点面生。”老板娘在窗外接口说:“小x来得不比你晚,前段时间比较忙而已,再说人家也不过夜,哪像你是个夜猫子。” 胖子见我不理不睬地样子,随即又说:“这《蒙纳克王国战记》的五关有些难度,你如果放弃中路诱敌深入的话可能会容易打些……”听他口若悬河娓娓道来,我也估摸出此人玩游戏的水平不俗,便逐渐放松了僵硬的表情。胖子又对这个游戏优缺点进行了详细剖析,许多观点都和我的感受相暗合,于是便附和着交谈起来。随之交流逐渐深入,我意外发现在外貌看上去有些粗鄙俗气的胖子实在颇有些内秀,兴致高时尚能引用几句温八叉(温庭筠)和柳三变(柳永)的诗词,不由得让我改容相待。胖子自我介绍说:“本人姓庄名宾之,目前系无业游民。”听到这个名字再联想到方才小孩子群呼他“装病猪”的绰号(上海方言里庄宾之和装病猪同音),忍不住纵声大笑起来。正聊到兴头上,庄宾之忽然摸摸肥大突起的肚皮笑着说:“午餐时间已经到了,阁下请我吃饭如何?”我的心中暗自惊异此公脸皮忒厚,头一次见面居然就提出无理要求,不过和他闲聊也算十分相得,于是便和他一同出了甘谷街16号。庄宾之带我来到福佑路靠近甘古街口的一家个体饮食店,他介绍说这家的牛肉拉面因汤浓味正而远近闻名,走进店里他熟络地向店伙计招呼:“两碗拉面,牛肉都要双份的!”坐定后他在料碟子里倒了一些醋,然后取了两双筷子在醋里浸了浸,口中道:“外面的碗筷你用我也用的十分不卫生,吃饭前必须要用醋消毒碗筷。”我没有想到如此不修边幅的人竟然这么讲究,不禁对他的来历产生了浓厚兴趣。面端上来以后,他仔细地将面里的香菜末都拣了出来,然后就稀哩呼噜地大口吃了起来。回到16号,他笑嘻嘻地对我说:“蒙君盛情款待,心中不胜感激,今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帮忙。”随即他径直走入胖老板娘家,我依旧回到原来的座位。经过我向余家老板打听,才知道庄宾之此人出身书香世家,据说其祖父解放前是上海伪ZF的文职政要,因此颇有些家传遗风,他很早已经来到甘谷街,但近期一直游走于南市区各大包机房躲避其父母追踪,即使来此处也往往在半夜,所以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庄宾之绰号“装病猪”乃因其身怀独一无二的绝技,当他疲倦之极时无论周遭是什么样嘈杂恶劣的环境都能够立时像死猪般沉沉睡去,即使泰山崩于面前也毫无所觉,醒来之后又立时精神抖擞,对他的睡眠质量本人素来是妒羡有加的。许多人初见庄宾之时往往会嫌恶其散漫浮夸的气质,但深交之后了解此君实则心胸宽广且古道热肠,临危之时多有急智,他可以义务帮泛泛之交乔迁新居奔波忙碌一天后振袖而去,从不因些小芥蒂怀恨含怨。作为一个结交至今的好友,我曾经由衷地对他说:“你的身上实在没有太多优点,但是心胸宽广这一点却值得大多数人钦佩!”
1992年2月初的几天里,总见到老板夫妇经常在神情凝重地商量着什么,虽然不便多问,但隐隐预感到将发生什么大事情。
月末某日我结帐归家时,老板娘终于按捺不住低声对我说:“小X,你明天一定要早点来啊!”
第二天下午五点,在我一直引为专座的沙发位置摆着一台崭新的21英寸凯歌牌彩电,彩电下方的机柜里也安放着一款灰白色的游戏主机,SFC磁碟机在当时包机业算是高档的稀罕物件,四千多元的价格相当于一个工人整年的收入,我先前只在顺昌路仙乐游戏厅曾见过,因为生意过于火爆缘故一直没有机会亲身体验,我没有料到余家居然敢于做甘谷街16号的第一个吃螃蟹者,不由得对老板夫妇的魄力感到非常钦佩。SFC磁碟机最初只有两个游戏,《超级马里奥世界》和《时空历险》,《超级马里奥世界》让我再次重温到昔日红白机时代久违的温馨乐趣,SUNSOFT发行的《时空历险》则凭借着极具震撼力的图像和音响效果充分展示了SFC主机拔群的硬件机能,虽然初期游戏并不多且包机价格高达每小时五元,SFC在甘谷街16号的首次登场依然取得了圆满成功,一周后胖老板娘也迅速跟进。随着《8人街霸》、《七龙珠RPG》、《横山光辉三国志》等大作的接踵推出使得SFC逐渐蚕食了过去MD的地盘,四大家族趁热打铁地不断添置和更换主机,时代在不知不觉间翻过了新的一页。到了1993年《第三次超级机器人大战》和《皇家骑士团1》(《OGRE BATTLE》)登场时,余家和对门已经完全将MD扫地出门,只有陈家和诸家尚有一两台聊以应景。SFC磁碟机也使得甘谷街16号迅速成为当时南市区人气最鼎盛的包机房,吸引了大批成年人的光临。为了增加主机的使用效率,甘谷街16号在我的建议下仿效当时浦东南泉路的包机房实行了包夜,玩家支付了20元后可以从晚上11点起一直玩到次日凌晨7点左右,相当于夜间半价优惠。
1993年的春节,甘谷街16号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各家的老板娘都忙碌着置备年货,过去的一年对于所有的人来说都算是个好年景,连素来刻薄的诸宏也暂时放弃了和顾客在包机钟点上的锱铢必较,那些平时寸土不让的年长玩家也主动让出机器给那些难得有机会长时间游戏的孩子们过足瘾。为了避免交通管制造成的长时间通行阻塞,我早早在家里吃过了年夜饭,平生第一次陪伴家人观看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兴冲冲地赶到甘谷街,老余一家正围坐在门口的圆桌吃饭,老板夫妇强拉着我坐下,平素滴酒不沾的我向兴致颇高的老板敬了一杯啤酒,这时双颊有些绯红的胖老板娘也跑过来凑趣,她半真半假地笑道:“自从小X来了以后,余家的财运一天比一天好,老余现在最缺的就是儿子,你不如收小X做干儿子算啦!”(余家只有两个女儿)老余连忙摇手说:“小X是好人家的孩子,我老头子怎么承受得起呢。”老板娘在旁则一语不发地笑吟吟盯着我的脸瞧,我感到又羞又窘,推托酒醉慌忙逃入屋里。新年钟声响起时,四家在天井里燃放起烟花爆竹,所有在场的人都相互祝福着,虽然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无法真切听清楚对方在说些什么,但这似乎已经毫不重要。

难得的一次休年假,难得的一次包夜,一切就仿佛像命中注定一般。
初夏,虽然还不至于挥汗如雨,但却足够让一些矜持的人也脱去了衬衫外套,我和几个包夜的朋友都穿着汗衫和裤衩,两台老式的华生牌台式摇头风扇笨拙的来回转动着,徒劳地驱赶着人体和机体散发出的热意。时近半夜,阁楼上除老余以外的全家人都已经沉沉入睡,负责守夜的老余独自一个人坐在不足两平方米的灶间里修理着堆积成小山状的手柄,门外不时飘来淡淡的松香气息。天井里忽然传来了哗哗地泼水声,这夜深人静时显得格外突兀,我探头出门张望,却见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左右的青年男子全身只穿着裤衩在诸宏家的水龙头边冲洗冷水澡,细长而白生生的躯体在月光照映下特别醒目。那人遥遥向老板搭讪道:“老余你家生意真是兴旺,这么晚居然还客满,哪像诸家现在鬼影也没有。” 老余嘴中正叼着烟,手里正分理着大把电线,他含含糊糊地回答:“都是托小黄你的福气,我们才能勉强混口饭吃啊。”那人干涩的笑了笑,拿着脸盆和毛巾转身走进了诸家的灶间。
我正在玩一款名为《信长全集》的SLG游戏,该游戏是对织田信长初阵直至本能寺之变的生涯回顾,对于我们这些当时对日本战国历史毫无所知的人来说,那些异邦的战役和人物名称犹如天书般新奇无知。玩友小郑突然叹道:“先前出阵的那个木下藤吉郎其实蛮不错的,智力高且移动快,后来不知怎么突然消失了,可能阵亡了吧?”我对此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说:“不过同一版登场的那个叫羽柴秀吉的新武将能力似乎和木下藤吉郎差不多,也非常容易培养……”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了一阵爽朗笑声,有人连声说着:“无知啊无知!”径直走进了屋里来,原来正是方才那个小黄。我瞥了小黄一眼,他长得比较瘦削白净,感觉眼神特别锐利让人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空身穿着袖口没有拆去标牌的薄型比尔卡丹西装(这个品牌在当年的地位相当如今的乔治.阿玛尼),西装许久没有熨烫的样子有些绉褶,胸袋里还露出胡乱塞着的红色领带,他手里提着一个米黄色的登喜路真皮挎包,不过包沿已经有些明显的破损裂纹。他大喇喇地在我身边的沙发空位坐下,而穿着依士高镂空花纹皮鞋的双脚放肆地搁到余家的床沿上,老余对此人的无礼视若无睹,反而起身殷勤地泡了杯***茶。我下意识地向里缩了缩身子,小黄喝了口茶后说:“木下藤吉郎就是羽柴秀吉,以后的丰臣秀吉也是同一个人!”我诧异道:“丰臣秀吉我知道啊,就是中学历史书里那个侵略高丽的人,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起三个不同姓名呢?” 小黄鄙夷地冷笑一声,老余笑着说:“小X啊,这位黄伟先生算是游戏圈子里的老前辈了,也不妨多向他讨教讨教。”语毕出门又埋头修理起了手柄。黄伟点了支万宝路香烟深深吸一口后向我谈起了日本战国历史,处处在在均过去闻所未闻者,而且他言语非常生动煽情,我们在场人都听得津津有味,到后来众人戒心尽去,七嘴八舌地向他请教起日本历史和游戏等疑难,他也知无不尽、言无不详,但言语间不时冷嘲热讽他人几句,大家对他逐渐对他肃然起敬,对嘲讽并不介意。天光大亮,我起身结帐回家,黄伟却始终保持着同样姿势斜靠在沙发上,眼睛半睁半闭地养着神。
当我出门路经余家后窗时只听那黄伟说:“老余啊,今后我就暂时在你这里落脚了,刚才走的那个戴眼镜的孩子值得调教一番……”
老余笑道:“你肯大驾光临,我们小店自然是蓬荜生辉,只是不知道诸老板会不会有想法?”
黄伟道:“我花自己的钱,别人管得到什么!”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大家和气生财要紧嘛。”
回家睡了一大觉后,我在傍晚时分又来到了甘谷街16号,进门就看到老余夫妇正在灶间里神情紧张地说着什么,见我进来,老板娘一把将我拉进灶间关切地说:“你对黄伟这个人千万小心,他可是一个拆白党啊!”(上海方言里拆白党就是骗子和混混的意思)老板低声叹了口气道:“人家也没有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要乱讲么,只是……小X你和黄伟交往时只谈游戏,千万不要借钱给他。”我听后诺诺连声。进屋后,小严和二娃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小严告诉我那个黄伟方才出门吃饭去了,我向他打听起黄的来历。小严告诉我那黄伟实际已经年近而立,前几年父母先后病亡,留下几十万遗产和黄河路一处街面房子,游手好闲的黄一直没有工作,长年混迹在顺昌路等处包机房,因囊中多金而被奉若神明,几十万遗产在数年间被他挥霍殆尽,他目前不得不依靠把黄河路街面出租给他人开小饭店的租金维持日常开销。由于钱袋渐空缘故,顺昌路仙乐游戏厅老张等已经不复当初的恭敬,黄于月前吵闹一场后转以甘谷街落脚。至于甘谷街16号的渊源,诸宏家当年草创包机基业时,偶然寻觅到此的黄伟颇有些孟尝遗风,主动从四方拉来不少客户捧场,使得僻处陋巷的甘谷街16号得以迅速打开局面,也正是这个缘故,各家老板虽然对他有些厌惧,却也不忍将其驱逐出境,不过四家暗中达成了默契,拒绝提供膳食服务,希望他能够知趣而自动离去。我和二娃开始双打起了新到的游戏《圣剑传说2》,因为操作不得要领之故,几次打到虎怪那里就GAME OVER,正相互埋怨时,手里拿着半瓶光明啤酒的黄伟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他有点大舌头的笑道:“《圣剑传说2》是老子的拿手绝活,让我教你们通关吧。”稍停顿了一下,他又指着游戏序幕标题下方那个SQUARE商标说:“记牢这个商标,这家公司出的游戏个个都是精品,你千万不要错过!”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注意起游戏开发商的标志,SQUARE也从那一刻起在我脑海里铭刻下无法消逝的美好记忆。黄伟似乎已经醉了,脸颊酡红酡红的,脑袋无力地倚在沙发扶手上,但是他对游戏的记忆却异常的清晰,我和二娃两人在他点拨下势如破竹,他传授了我们一招百试不爽的“水火合击大法”,在BOSS战前备足恢复全魔法的道具核桃,我们分别控制两个女主角分别同时施放水魔法和火魔法,只要确保动作毫无窒滞的一气呵成,即使最终BOSS也同样能轻松搞定。黄伟在甘谷街16号呆了几个月,除了解手、洗澡、吃饭以外很少出门,但实际打机的时候并不多,好为人师的他最大的乐趣就是游窜于四家为后生晚辈们指点迷津,最值得钦佩的优点就是见闻广博,即使像《武田修宏足球》和《SD八武众》这种有名的垃圾游戏也知之甚详,就算是新出的游戏,老马识途的他稍加摸索后也能迅速找到通关捷径。
有一次几位故交来访,黄伟难得特别高兴的样子,他自说自话地介绍说我是他新收的弟子,我一则不忍拂其兴致,二来自感其在游戏上的资历和造诣确实也够得上师长之誉,便并没有当场加以否认。从此后以师尊自居的黄伟对我更是关照有加,游戏相关的知识可谓言无不尽,我对他的戒心逐渐消除,经常一同出外就餐,他也从来没有提出过任何无理要求,彼此维持着君子之交。某天夜里他还终于打开了那个被他视为重宝的挎包,挎包里除了若干日常洗漱用品外便只有一些花花绿绿的日本游戏杂志,《FAMICOM通信》、《电击SFC》、《霸王HAOHAO》等等种类非常丰富,这些原版杂志都已经隔了不少时日,和黄伟手里经常摩挲把玩的那个金箔斑驳脱落的都彭打火机同样只能显示着他过去曾经有过的辉煌。当时除了屈指可数的几个汉字以外,这些书刊上满眼蝌蚪文对我来说犹如天书般神秘,信手翻来,那些熟悉或陌生的精美全彩图片令我情不自禁地啧啧赞叹。在黄伟的解说下我终于了解到任天堂和世嘉是两家激烈竞争的日本硬件厂商,而SFC、MD乃至PC-E都是不同厂商推出的16位元高性能主机,此外更进一步了解到SQUARE、CAPCOM等软件厂商及其出品的著名游戏(由一个过去懵懵懂懂只知闷头打机的纯玩家发展到对业界大势知根知底的所谓达人,表面上看是一种进化,但从另一角度或许也可以说是一大悲哀)。黄伟带我来到福州路外文书店,那时的书店的三楼还保留着“国人与狗止步”的规矩,黄似乎和那些把门的员工都非常熟,我们畅通无阻地进入了日本进口图书展厅,仿佛刘姥姥第一次走进了大观园,沿墙满书架成套成摞的原版动漫书籍让我直咽口水,不过当我拿起书看看价格后又立即怕烫手似的赶紧放回原位,动辄数千上万的昂贵价格实在让人无法消受。黄带我直奔展厅中央,在一张巨大方桌上堆满了各类最新期刊,而《少年JUMP》和《FAMICOM通信》等动漫游戏类占了绝对比例,方桌周围围了许多青少年,那些人一边翻看杂志一边相互用日语叽里咕噜的低声交谈,看来除了我们两个假鬼子外基本都是真货。我们俩人翻看着游戏类杂志,当看到接二连三的新作速报时,那种期待和激动的心情难以名状,而秘籍天地里透露的各种闻所未闻的秘技,我们都全神贯注地用心默记下来。不知不觉间四个多小时的光阴悄悄流逝,周围阅览的人已经换了一茬又一茬,黄伟忽然放下手中的书长叹了一口气说:“我们走吧……”我依恋不舍地望了望眼前那林林总总的原版杂志,和他一起下了楼。此后我和他每周六下午雷打不动地来到外文书店三楼蹭书看,直到有一天我终于忍耐不住花了 100元买了本《霸王HAOHAO》后,自从便一发不可收拾,每月耗费数百元购买原版游戏杂志的额外支出令我的经济很快陷入崩溃边缘,于是开始经常跑华侨商厦,一次次把当年外公去世前留给我的美元兑换成人民币。每当我把全新的原版游戏杂志带到甘谷街16号时,身边立即会聚拢起一大群人,目睹着那些争相求阅者们惊喜叹羡的眼神,年轻人幼稚的虚荣心立时得到了极大满足,久而久之居然在南市区周边的包机房拥有了相当知名度。刚开始只能靠看图片瞎猜,后来我买了数本日汉词典放在案头随时查阅,到后来居然也能够阅读起文春文库出版的口袋本小说。光荣《太阁立志传》的大流行掀起了一股日本战国历史的研究热潮,价廉物美的文春文库版口袋本历史小说也成了我收集的对象,曾经花费了两年多时间才集齐整套32本的《日本恶人传》。黄伟对日本战国历史也情有独钟,《太阁立志传》是我记忆中他玩得最起劲的一款游戏,他还带着我跑遍全市大大小小的图书馆搜罗各种相关书籍,最遥远的一次连续换乘四部公交车长途跋涉到金山县图书馆,那次成功借到了司马辽太郎的《太阁立志传》和小山胜清的《剑圣武藏》,归途中我们迫不及待地在车上翻阅起书,浑然忘却了奔波之苦。
似乎张爱玲小说中曾经这么描述过:“大凡窥察都市人的生计品质,男人手中的香烟和女人的脂粉香水是最直观的评判标准。”
虽然依旧大言不惭,黄伟经济情况的每况愈下却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刚到甘谷街时嗜烟如命的他只抽进口的万宝路和健牌,隔了一段时间后开始杂以国产的山茶和红双喜,到了后期,我偶然发现红双喜盒子里居然装着最低廉的光荣牌。黄不再如早先那样喜欢广发英雄贴般四处散发烟卷,经常躲在角落里独自闷头抽烟。1993年里涌现了许多全新的超人气大作,黄伟过去的那些见闻也逐渐失去了新鲜感,无论老板还是顾客都不再如当初恭敬了。眼见春节即将临近,摄氏零度左右的天气下黄伟只穿一件毛衣和皮夹克,甘谷街16号各家的生意好得出奇,经常人满为患,他自然就成为了老板们眼中多余的人,白天不得不顶着寒风出外四处闲逛,夜深人稀时才跑回来蜷缩在余家的沙发上睡觉,老余也是个厚道人,主动拿出一件厚厚的驼绒军大衣给他遮挡寒气,为此老板娘和他还偷偷呕了好几回气。
1994年小年夜的早晨,打了一通宵的我正准备结帐回家,小严兴冲冲地跑来告诉我陕西南路街道图书馆有许多日本历史书籍,我当即决定马上赶往那里,原本浑身裹在军大衣中的黄伟忽然跳起来说:“我跟你一块去!”8点左右赶到了陕西南路街道图书馆,却发现紧闭的铁门上赫然写着“本图书馆每天下午1点钟开放”的字样,于是三人只得像傻子一样沿陕西南路四处游荡,我已经忘记了那天我们在路上交谈了些什么,更忘了是怎样打发中午饭,惟有那天天气的奇寒彻骨至今仍记忆犹新。1点钟终于到了,我们三人像抢劫一般冲进图书馆,我总共花了45元办理了三张借书证,将图书馆里的相关书籍席卷一空。出门后,三人正准备各奔东西,黄伟突然一把拽住我,他的脸被寒风吹得通红:“马上要过年了,最近手头实在紧,你借我1千块吧……我到初十肯定归还!”小严用力拽了拽我的衣角并频频使眼色,我被突如其来的事情楞住了,半天都没有做声。良久我才嗫嚅着答道:“不是我不肯帮忙,身体实在没有到那么多钱啊!” 黄哀求着说:“那……那么你尽量帮帮忙吧,我会记得你的好处的。”我掏出了口袋里仅剩的200元给他:“我手头就只有这么多了。”黄接过钱匆忙道谢一声后就转身走了,我目送他的身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消失不见,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伤,小严在旁说:“你怎么借钱给这种人,恐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我回答说:“算啦,人家大过年的这么哀求肯定是有不得已的难处,叫我怎么好意思拒绝呢。”
大年初十,我在甘谷街呆了一整天,并不仅仅是为了钱,从内心里我确实还是希望看到黄伟重新出现,结果却令我大失所望,那个人自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楼主| 发表于 2008-9-6 18:22 | 显示全部楼层

三、一年战争记:

某一天半夜里,胖老板娘过来找我:“今天新来了一个客人玩《弁庆外传》卡关了,你帮忙去指点一下吧。”当时我已经非常困倦,碍于情面关系来到了对门。此时包机的客厅里孤零零只剩下一个人,那个人高高瘦瘦的,穿着一件灰色的棉夹克,如老僧入定般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屏幕。
胖老板娘站在那人身后热情地说:“刘阳,我帮你找来了一个高手,有疑问不妨请教他吧。”
她随即又向我介绍:“这位是刘畅的哥哥,以前很少玩游戏的。”
刘阳侧过身来瞥了我一眼,那冷峻的眼神让我感到有些不快。此人白净的瘦长脸,高高的鼻梁,戴着一幅金属框眼镜,眉宇顾盼间流露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孤傲神情,我实在无法把他和那个幽默诙谐的小刘畅联系在一起。原来他在游戏中拿到了一个名叫海龙骨的道具并按指示来到了近江琵琶湖畔,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引发剧情。《弁庆外传》这个游戏已经算是一年多前的陈年旧物了,我原本对剧情就有些记忆模糊,再加上精神已然非常困倦,一时间竟然无法给出正确解答。刘阳见我无法解答,便低低哼了一声顾自埋头苦思起来,我自觉有些无趣,与胖老板娘瞎扯几句后怏怏回到余家。海龙骨的挫折让我有些沮丧,一下子就睡意尽消,裹着余家提供的毛毯冥思苦想,总算从记忆的角落里找到了答案。兴冲冲跑到了对门,却见那刘阳已经进入了琵琶湖的塔中,显然已经自行解开了剧情,他略带嘲讽地说:“不劳高手来指点了,本人已经解决问题了。”当时我心头升起了无名业火,一时却又发作不得。站在刘阳身后仔细观察他操作游戏的手法,不由对胖老板娘说的很少玩游戏产生了怀疑,他此时正在游戏里利用一种名为“魔界妖女”的怪物赚取经验值和金钱,这种怪物一般总是三五成群出现,虽然攻击力不高但经验值和金钱都非常可观,刘利用该怪物的会不断召唤同伴的特性,每次将怪物打到剩下一个后采取全体防御,等其召唤出同伴后再攻击,如此循环往复。虽然这算不得什么新鲜招数,过去我们对付《DQV-天空的新娘》中的泥手怪也用过同样方法,但至少证明这位刘阳君玩游戏还是颇有头脑。第二天下午我遇到了刘畅,向他打听起他哥哥的情况,刘畅告诉我说他哥从敬业中学读初中起就一直成绩名列前茅,深得老师和父母喜爱,直升高中部后又是多次参加全市数学竞赛获奖,目前已经是高三。我惊讶地问道:“高三学期已经是最关键时刻,你哥怎么还有心思泡在这里打游戏呢?!” 刘畅耸了耸肩膀说:“过去哥只是个闷头看书的书呆子,自从去年寒假跟我来了一次包机房后就像着了魔一样,他想要做的事情什么人都拦不住的,现在我爸妈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自从海龙骨事件以后,刘阳似乎已经认定我故意放刁作弄,自此始终抱有莫名的敌意,而几次偶然的误会更是将彼此的敌意扩大化。刘阳平时为人比较倨傲,和周围的玩家都刻意保持着距离,因此在胖老板娘除了老周以外几乎没有什么投缘者,性格爽快的庄宾之更是对刘沉郁的性格非常看不惯,几次寻衅想把他赶走,结果都因为胖老板娘从中善加调停的缘故而失败,而因为我与庄宾之交好的缘故,刘阳和我的误会因此日深。小严原来一直跟我非常要好,但平素同样有些孤芳自赏的他性格与刘阳非常相似,他对刘的打机水平也很钦佩,两人竟然结成了死党,虽然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里却着实郁闷。所幸二娃子对刘阳的傲慢十分讨厌,他一直往来于对门两家充当情报员。由于刘阳的出现,甘古街16号过去的平和气氛被完全打破,起初是以我和刘阳为代表的两大阵营的暗中较量,后来居然发展到了余家和胖老板娘家的全面抗衡,由于这种玩家间的抗衡对提升人气大有助益,两家的老板也不动声色地从中推波助澜,比如余家老板娘曾经公开许诺无论谁在1994年结束前打穿《龙战士1》,她将自掏腰包请该人去上海老饭店品尝著名的虾子大乌参,结果掀起了全民皆兵的大竞赛热潮。
不得不承认,刘阳的天赋比我高出甚多,本人只能凭借老马识途与之对抗,幸运有时候比才能更为至关重要,几次对决中我居然都凭借着运气而实现了大逆转,颇令刘为之气结。第一次较量是ENIX的S-RPG《树帝战记》,这个游戏已经不算是什么新作了,但是专家模式的地狱难度一直让人耿耿于怀,在游戏暂时出现空档时我准备重新翻出来研究一下,刘阳听说以后也采取针锋相对的行动。专家模式是类似《风来的西林》100问关卡式的谜题,必须完全抛弃攻略故事模式时形成的固定思路,大胆舍弃无用的兵种战斗力才有可能突破。我因为过于执迷固有思路而很快陷入僵局,而《树帝战记》对于刘阳来说是一个全新的游戏,思路开阔的他大胆设想布局,短时间内就遥遥领先。二娃见对决呈现一边倒局势后非常焦急,他偷偷跑到余家向我指点迷津,我毕竟也是浸淫此道多年的老手,稍加引导后便豁然开朗。酣战三日以后,虽然我努力奋起直追,但毕竟先前落后太多,刘阳始终保持着领先两版面的优势。第三天晚上,连续作战的刘阳已经实在无法支撑下去,他估摸着后续流程尚多,便放心地回家睡觉了。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对着电视屏幕苦思,那两个关卡确实非常考验玩家的游戏功底,几乎竭尽全力才勉强突破,然而接下去一关的难度却让我大大松了一口气,随后便出现了华丽无比的结束画面,这个意外确实让我感到喜出望外。第二天早晨,刘阳兴冲冲地赶到甘古街16号,当从胖老板娘那里听到我昨夜顺利通关的消息后非常诧异,经过亲自探索验证后方知道咫尺之遥的胜利竟然失之交臂,心中的懊丧郁闷可想而知。因为没有任何攻略讯息的原因,过去我们玩《皇家骑士团1》一直走的是无差别杀戮的暗黑模式,结局总是以帝国被起义军推翻而告终,善于观察的刘阳率先发现了民望度这个指数标记的重要性,于是我们又开始了冷饭新炒。两大阵营全力以赴地分头进行攻略,惟有二娃和庄宾之充当着双重间谍,攻略方式的不同导致游戏流程出现了微妙的差异,我和刘阳同时发现了用圣剑普留希尔顿开启混沌之门,但我错过了和特里斯坦王子会合,而刘因为错将女教皇处刑没有将四天王之一的迪波尼亚招入麾下,由于这个游戏的剧情达成条件非常复杂,往往游戏者本身也说不出所以然,故此旁观者也根本无法窥探军机。这一次刘阳再次比我领先两个版面(《皇家骑士团1》最后几个版面基本都需要三四个小时才能突破),此番他决定不再犯上次同样错误,准备出外就餐后立即返回,宜将剩勇追穷寇。那日晚上我依然在进行无望的挣扎,连老余端来的三鲜汤面也顾不上吃,忽然听到对门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惨呼,众人刚准备跑过去查看原由,却见庄宾之乐呵呵地拍着手走出门来,口中一叠声说着:“天谴啊天谴!”原来刘阳吃过饭回来准备读取进度物语再开时,记录用的三寸磁碟突然损坏,难以接受现实的刘忍不住大叫了起来。两方来来往往争斗了多次,运气颇佳的我始终占据了上风,刘阳对此并不服气,彼此继续保持着冷战状态。
《浪漫沙加2》无疑是历时最长最艰苦的一次大对决,而结局也最具有戏剧性色彩。《浪漫沙加2》曾经被小严等人断言为垃圾游戏,我经过仔细研究发现这款游戏的故事流程非常复杂精彩,便立志将其通关,只是一开始我并没有领悟可以将无用技能和法术封印的诀窍,流程进展非常缓慢。刘阳看我打了一次认为的确是难得的优秀作品,便也开始进行攻略,他很快就参悟了封印的诀窍,但他和一直在旁参谋的小严始终秘而不宣,却没有料到机灵鬼二娃窥破机关后再次通报了我。很快,刘阳的反谍报工作也取得了战略性胜利,小严又从我那里探听到建造大学和魔法研究所的秘密。《浪漫沙加2》几乎可以堪称日式RPG有史以来自由度最高的一部作品,在没有攻略情报的前提下,每个人的攻略流程都会大不相同,我在三代目君主时偶然引发了人鱼药剧情,当出现美人鱼和国王三次约会的场景时,引起了许多玩家的围观,小严也一直在旁窥探军机,他迅速向刘阳报告了情况,刘正在为入海而困扰,于是便也如法炮制起来,不过当他到达地点却无论如何触发剧情,情急之下便亲自向我求教,我也并不隐瞒,一五一十地将事件流程如实相告。刘阳根据我教授的方法重新试验,然而却依然无功而返,他由此益发断定我故布疑阵,对我的成见更深。实际上当时我也并不明白其中之所以然,多年后方领悟到当时刘已经是第四代君主,已经错过了引发该特殊剧情的时机。《浪漫沙加2》的攻略断断续续经过了数个月,其中的凶险曲折实在一言难尽,我们俩虽然取道迥异但却殊途同归,几乎同时到达了最终决战地大海原,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终极BOSS竟然让我们功亏一篑,七英雄合体后每回合可以攻击七次,任我俩使尽浑身解数也无计可施,意外的结果让人情绪极度低落。好吹牛的“牛魔王”方元此时已是达到了人神共愤的至高境界,连那些偶尔光顾的小孩子都已经不愿意相信他的吹嘘,于是他又修炼成一项新的独门绝技,自行准备了一张记录卡,想尽一切把各位“名家”的经典通关记录窃为己有,然后四出招摇撞骗以博取名声,众人虽然对之不齿却也无可奈何。《浪漫沙加2》倒是方元非常感兴趣的游戏,他一直暗中在旁博采众长,见我们被迫放弃后便自行开打,魔法研究所完工以后他向我虚心讨教到底钻研什么法术比较好,当时我对此君颇为厌恶,于是准备引导他误入歧途:“你把水术练到LV30级以上就会出现禁断的魔法!”方元对我的话信之不疑,临近最终决战时好不容易把水术练到LV30级,在魔法研究所里果真出现了一个名为“时间停顿”的全新魔法。众人撺掇方元立即试验新魔法的效果,当他在野外战斗中使用后居然发现该回合内魔物居然没有出手攻击,几番使用后结果如出一辙,我和刘阳二人不禁面面相觑,这个新魔法的效果彼此都已经了然在胸。最终决战时,方元每一回合都使用“时间停顿”,强悍霸道的七英雄合体居然如驯服的小山羊那般毫无还手机会,我们两个欢喜冤家此时有着共同的想法,默默祈祷方元没有足够的魔法可以支撑到底,然而当方元用尽了最后一丝魔法时,画面上出现了一张巨大的面具,然后面具的眼中流出了殷红的鲜血,逐渐破碎直至消失,伟大的七英雄终于完全崩溃了……方元毫无做作的拉住我的手感谢道:“多亏你的指点,否则绝对没有办法通关。”我尴尬地干笑了几声,转身走到了天井里,刘阳也随后跟了出来,彼此间无语对望了半晌,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杨胖子的突然出现成为了我和刘阳恢复邦交正常化的契机。
某天下午,老余家来了一群大三学生,其中一个皮肤微黑的高大胖子俨然领袖群伦的模样,此人虽然其貌不扬,但在人际交往方面却颇有些魅力,第一次来到甘谷街便和上上下下混得厮熟,连那个素来言语尖刻刁钻的诸宏也与之言谈甚欢,不过我一向不太喜欢行事做派过份张扬的人,当我和一些人谈论SLG游戏中那黑胖子凑上来搭讪时仅仅敷衍以对。胖子开始坐下来玩《太阁立志传》,我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他虽然已经入门但有些关键精奥尚未完全掌握,例如通过褒美宝物增加重臣能力指数等,忍不住出言指点,那胖子非常虚心的请教,偶尔提问也颇能切中要害,如此一来二去我便对他戒心尽除,交谈得非常投机。大约七八点钟光景,黑胖子和我都起身结帐回家,出门后自我介绍说:“忘了向你介绍了,鄙人姓杨,以后多多联络。”我向他道别后分头离去。从福佑路转人民路一路步行到东昌路轮渡口,轮渡的闸门即将关闭时,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飞奔而来,在闸门合拢的刹那间穿门而过,场面之惊险可谓间不容发,我仔细一看却是那姓杨的胖子。杨胖子似乎并没有发现我,我也无意与之交谈,一个船头一个船尾的相安无事。船到浦东后,我跳上了86路公交车,却见那杨胖子也同时从中门上车,心中不禁疑云大起:“这个相貌有些凶悍的黑胖子一路跟踪过来,莫非是什么歹人?!”正疑惑间,杨胖子笑眯眯地凑了过来:“朋友!你为什么一路跟踪我到浦东啊。”听了这一番话我不禁哑然失笑:“跟踪?拜托老兄,本人家就住在浦东。”杨胖子释然地说:“那实在是太巧了,我就住在前面的XX二村,你呢?”我颇有些喜出望外地笑道:“呵呵,原来这个世界蛮小的,我家就住在对马路的五村啊。”疑窦尽除的两人立时热络起来,车到站后继续边走边聊直到十字路口才分手,我和这个在某工业大学就读的杨子江约定次日继续在甘谷街碰头。次日下午,杨子江果然如约而至,从此后两个浦东帮同进同退结成了死党。
杨子江玩游戏一向被我戏称为“熊瞎子掰玉米、见一个扔一个”,他对游戏涉猎极广,无论STG、ACT还是RPG皆来者不拒,然而绝大多数最终都半途而废,不过他却是SLG和育成类游戏的狂热拥趸,因此对光荣出品游戏素来顶礼膜拜。也不知道杨子江施了什么魔法,孤傲的刘阳很快与他打得火热,并在杨的引诱下共同研究起了《光荣赛马2》,每天两人往还于对门之间,不是什么天皇赏就是樱花赏,或而又为评论松中干久和鹰匠两大名骑师的胜率高下辩驳不休,我对赛马类游戏没有任何兴趣,听得不胜其烦。数年后我偶然遇见一个光荣游戏的高手,在言及《光荣赛马》系列时我居然将“母母父”和“晚成型”等专业术语朗朗上口,某先生不禁赞扬本人见闻广博,我苦笑着直言相告:“其实《光荣赛马》系列在下连一天都没有玩过,只因为在将近一年时间里耳朵边始终有人在不断谈论,就算是不会作诗也会吟上几句了。” 在杨子江的发起下,甘谷街16号一度掀起了对战《三国志3》和《信长之野望-武将风云录》的热潮,虽然这两款游戏在系列历代作品中未必算是最高杰作,但肯定是最适合多人对战的。在我眼中,格斗游戏的对战主要还是停留在操作熟练度的层面,对于大脑智能的考验还非常有限,而对战型SLG则非常注重大脑思维的缜密性,考验每个人的大局观和细部得失计算能力,电脑AI的微妙变化又往往令局势出现戏剧性逆转,介乎知与未知之间的醍醐味令对战的趣味性进一步增强。曾经有一个朋友把对战型SLG赞誉为“心战”,本人对此非常赞同,但是现在的游戏开发商过于注重操作的爽快乐趣,对这种耗时慢热的思考型游戏并不重视。
杨子江、刘阳和我历时近两周的一局《信长之野望-武将风云录》堪称“史上最高对局”,更由于意外的结局而至今仍在朋友群中广为流传。开局时杨子江选择了九州的大友宗麟,刘阳选了关东的北条氏康,落手稍慢的我只得选了中部美浓地区的斋藤道三对抗之,第一个月里强敌环伺的北条氏康并没有急于出兵,整顿钱粮厉兵秣马,斋藤道三则连续攻取了近江和越前两国,而大友军队击破了肥前的龙造寺隆信后又进入肥后国,其意显然直指萨摩岛津家。第二个月里三家的动作明显加快,大友家同时消灭了岛津和伊东两家实现了九州统一,而北条家也顺利攻入了邻国骏河,斋藤家的扩张势头更加迅速,我一方面用缴获的茶器褒美近江和越前的降将并把主要钱粮都运回首都美浓,另一方面又偏师攻取了尾张织田家,得到了柴田胜家等名将,一时间拥有了三家中最大的版图,对北条家造成了重大威胁。刘阳也并非易与之辈,他看到斋藤家兵力过于分散,遂于次月果断进军武田信玄控制的信浓国,信浓国紧邻美浓且地处进出关东的咽喉要道,正所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我立即纠集兵力进攻信浓,立足未稳的北条军只得撤退,而刚捕获的原武田家大将山县昌景、高坂昌信等也纷纷阵前倒戈。此后北条军发兵远江、三河彻底消灭今川义元残余势力,随后又分兵两路攻击尾张和信浓,来犯之敌虽然屡次被击退,我军也再无余力扩大势力范围。杨子江控制的大友宗麟趁我们殊死缠斗之时迅速扩张地盘,其主力部队在消灭毛利元就以后并没有走我原先预想的山阳道路线,径直由四国岛登陆了摄津,历时仅不到半年。我眼见已经呈现了腹背受敌局面,只得向刘阳提出媾和,刘当然也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便提出要我割让尾张、信浓两国让北条军可以到达第一线,我自忖兵力无法同时守住横贯越前、近江、尾张这一战略中线,不得不让出了两国。大友军迅速统一关西全境后兵力财力已经数倍我方,杨子江并没有贸然进攻我军主力防守的近江国,而是全力攻打刚易主的尾张,我和刘阳两国联军合力击退了来敌,刘从杨的兵力部署预感到他可能会攻击越前,偏师迅速穿越越后、越中到达越前后方的加贺。杨果然对越前发动了攻击,由于连日阴雨的缘故导致守城的铁炮无法发挥战斗力,外城迅速被攻破,我军损失相当惨重,幸亏刘的援军及时赶到才侥幸守住城池。斯役我和杨都损失惨重,而刘活捉了大友家的名将立花道雪,实力因而陡增,他又向我提出让出越前的要求,元气大伤之下只得答应无理要求。相持一年左右,杨子江数度大规模入侵被联军击退后实力迅速下降,而刘阳不但统一了关东还新收了真田昌幸等多员猛将,刘志得意满之下指着地图中被夹在两大势力中的我国势力笑道:“真乃弹丸小国。”我闻言非常恼怒,心知这场博弈的胜者只会在刘和杨之间产生,决心主导一下历史的进程。刘此时已经迁都信浓,城中除了君主北条氏康外并没有多少兵力,其主力都集结在越前和尾张两线,短时期内无法回防,于是我悄悄开始调动兵力,把柴田胜家等主战力调回了美浓,踌躇满志的刘并没有察觉我的意图,反而加紧把兵力调往前方。
“背叛者!”
在刘阳的一声惊呼中,我军主力突然兵发信浓,北条氏康撤退失败后被捕获斩首。刘阳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不顾一切地发兵进攻近江,一场血战后北条军被击退,待机而动地杨子江紧接着进攻,我军残部退入美浓。我思考了一下眼前的局势,当时刘绝大部分的钱粮都囤积在兵力空虚旧都相模国,如果断然放弃美浓和信浓两国进入相模,凭借小田原城足可以做到进可攻、退可守,而兵力被拦腰斩断的北条军则 首先被消灭。我侧脸瞥了刘阳一眼,见他此时满脸怒色的样子,料想如果北条首先被灭的话,我和他必然结下无法化解的深怨,于是我并没有将美浓的军队退入信浓,反而把信浓的主力返回了美浓。刘以为我走了一招昏着,立即挥师夺取了空城信浓。四面受敌的我军于次月全师主动进攻近江,近江当初在我的精心修缮下城防度达到了最高,斋藤道三最终倒在了大友军密集的炮火下。我国被灭后,大友军果然如我预想的那样将北条主力分割包围后逐一歼灭,刘阳见大势已去只得认输。刘阳气呼呼地质问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平静地回答道:“弱者也想要发挥自己的作用。”我反问道:“如果我不出兵的话,你是否会进攻我国呢?”刘一时默然无语。我又问:“如果我进军相模的话,局面又会如何?”刘也是聪明人,他当即就领会了我的意思。此后我们又进行了多次对战,由于彼此已经产生了戒心,三方大会战的精彩局面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们不但热衷于对战,每天封盘各自回家途中还热烈讨论局势变化,有一次陪同在旁的小严忍无可忍地说:“请诸位看看手表!”原来我们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在街上谈了四个多小时。长时期的交流使得我和刘阳的隔膜逐渐消除,由对抗转变成了合作。
有一次,我在打《最后的圣经3》时中盘卡关,想破头也无法解开牢狱密码救出同伴,徒劳无功一个下午后懊丧的准备回家,刘阳笑着说:“我们来打个赌吧,如果明天我解开谜题的话,你犒劳10盒碰碰发如何?”(碰碰发是当时流行的一种包巧克力衣的冰淇淋块)我爽快地答应了他。回家的一路上,我依然在冥思苦想着那个谜题,坐在86路上时已经有些昏昏欲睡。到站时一个父亲领着孩子上车来,孩子手里还拿着一本奥特曼的童话书,只听那父亲说:“抓牢了书,不要掉在地上弄脏了。”犹如武侠小说中经常描写的一幕,我的脑海里忽然灵光闪过,游戏中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一个狱卒的台词让我豁然开朗:“典狱长从来不喜欢看书,但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却堆了许多书.”依稀记得典狱长室内确实有四个书架,牢门的密码也是四位数……第二天我刚来到甘谷街16号,胖老板娘就一把拉住我说:“你可把他们折腾苦了,刘阳和小严为了帮你猜密码,一个从0000开始,另一个从9999开始,整整忙了一夜才猜出来。”走进胖老板娘家,果然见二人虽然神情委顿却胸有成竹地恭候着我大驾光临,小严抢先坏笑着说:“快去买10盒碰碰发来!”我不动声色地答道:“且慢,让我先试验一下。”读取游戏后,我先控制主角走到典狱长室看了看,然后回到牢门前输入了“3751”这四个数字,牢门果然被打开了。刘阳和小严相对望了一眼,郁闷、沮丧、失望、恼怒,半晌说不出话来,刘阳忍不住问:“你是怎么知道答案的?”我回答说:“根据典狱长室里四个书架分别摆放书的数量猜出的。”我又把如何领悟的情由如实相告,两人虽然觉得匪夷所思却也做声不得。我还是到冷饮店买了10盒碰碰发犒赏二人,二人推辞一番后把碰碰发分发给一干熟人共享,自此后刘阳和我终于成为莫逆之交。
初夏的傍晚,众人正聚集在胖老板娘家闲聊,门外忽然传来了吵闹声,随即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凶神恶煞般闯进门来,手里还紧握着一根铜头皮带。刘阳见到那妇人后立即站起身来,怯怯地低声叫道:“妈!”啪的一声清脆响声,皮带抽在刘阳的脸上留下殷红的印痕,我分明见到刘妈妈握在皮带的手在微微颤抖,她厉声叱责道:“家里花费了那么多心血培养你,原指望你能刻苦成才,想不到为了玩游戏竟然连高考都不参加……”话说到后来已经有些哽咽的模样。握着皮带的手再次高高举起,中途却改变方向抽在了刘阳的肩头,刘低着头飞快地奔出了甘谷街16号。刘妈妈指着胖老板娘骂道:“如果你们再敢收留刘阳的话,我一定报告公安局!” 胖老板娘神情漠然地答道:“你还是自己管教好孩子吧,我们从来都没有请他登门的。” 说来也巧,几天后文化局果然突袭了甘谷街16号,各家都被罚没了几台主机,如此一来刘氏兄弟就彻底被列入不受欢迎者的黑名单。
我和刘阳为时一年多的游戏战争就这样戏剧性地落幕了,这也是我对TV游戏最狂热的一年。
 楼主| 发表于 2008-9-6 18:23 | 显示全部楼层

四、结局:

1994年下半年开始,经济高速腾飞造成了上海地区出现了严重缺电现象,拉电限电情况频频发生,对于喜欢RPG或SLG的玩家来说突然停电形同天敌,往往数小时的心血成果白白付诸东流。我因为屡次遭受停电之苦而成了惊弓之鸟,有事没事便记录存盘,以至于被人们称为“重度记录病患者”,至今为止每当参加多人对战游戏时朋友们规定没有轮到我行动时禁止触摸手柄,以免下意识记录浪费宝贵时间。
社会舆论对电子游戏的口诛笔伐在1995年初达到了绝顶期,电子游戏由先前开发智力、激活大脑皮层运动的健康娱乐一转成为严重毒害青少年心理健康的大毒草,ZF因此加大打击无证经营者的力度。甘谷街16号从此陷入了风雨飘摇的危境,连续多次遭遇文化局等ZF部门的查抄,各家都遭受了惨重的损失。据说16号之所以屡次遭遇大规模清查的另一个原因是四家的生意过于兴旺,因此遭到了一些邻居住户的妒忌。在最为风声鹤唳的那段日子里,四家基本谢绝了生客,只在下午到晚上10点以前针对部分老顾客开放。连一向乐观从容的胖老板娘脸上也少了笑容,四家不时神色紧张地凑在一起聚议,而诸宏则经常酒酣耳热后胡乱咒骂ZF无道云云。后来据说还是在胖老板娘的不懈努力下打通关节,甘谷街16号总算暂时渡过了难关。一天,四家忽然同时宣布包机的费用每小时增加一元,而且不再向部分老客户提供膳食,他们的理由是前几次的查抄造成了严重的经济损失,而且电费的大幅度上调也提高了成本,一切均不得已而为之。过去我们一些“特权阶层”还经常对老板主动提供的膳食不屑一顾,优待突然解除以后却产生了巨大的心理落差,不少多年相伴的老友因为不满涨价而另觅去处,更多人离去还是因为连续遭遇冲击的甘谷街16号已经不复当日的宁静祥和。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阴雨。那日下午我刚通过三重“岗哨”进入甘谷街16号,看见平日一直邋遢如嬉皮士的庄宾之正西装笔挺的站在天井里和胖老板娘聊着什么,我笑着上前问道:“你小子难得这么人模狗样的,难道准备相亲去?” 宾之哭丧着脸答道:“什么相亲啊,参加征兵体检呢。”我伸出小手指点着他的胸口说:“你不是号称轻度色弱么?体检肯定不会通过的。”他沉重地叹了口气:“谁知道呢,反正今天我老爸陪我去的,他好象蛮来劲的样子。”这一天我们的心情似乎都不太好,几个熟人凑在一起聊起天来,已经记不清楚当时怎么会谈到庄宾之家藏书的事情,宾之自豪地夸耀家里藏书近万册,我们对此只是将信将疑,他情急之下强拉着我到家里去参观考察。
庄宾之家座落在柳林路和淮海路叉路口的一处独门独户的两层高级石库门房子,他家的书房在二楼朝南方向一间看上去只有10多个平方米的屋子,门左侧雪白的粉壁上手绘着孔雀牡丹图,笔墨淋漓颇有大家风范,我虽然只学过几天工笔素描,也装出懂行样子摇头晃脑地连声赞叹,宾之得意地介绍说那是他祖父的亲笔手迹。室内靠窗地方摆着一个红木的博古架,架上摆放着一些古玩摆件,而画壁正对面则是一排书橱,我站在书橱前仔细浏览,除了马恩列斯著作外也不过就是辞海和金庸全集等大路货,我不禁讥笑道:“这难道就是所谓藏书万卷?我看还及不上鄙家的收藏啊。” 宾之笑而不答,他用力将书橱从中左右一分,书橱背后居然还有一间约六七平方米夹层,夹层里三排书架上摞满了书籍,还有许多用牛皮纸精心捆扎着堆在地上,我惊叹着回望宾之:“难不成你家居然还是地下情报工作者!”他得意洋洋地伸手做PLEASE状。进入了“秘密书库”,庄家的藏书之丰确实是我平生所仅见,光绪十三年石印版全套《芥子园画谱》和《张竹坡点评天下第一奇书》被摆放在醒目位置,还有更多我过去闻所未闻的古今中外书籍,藏书中居然还有香港版金庸和梁羽生的武侠小说,但显然并不受主人重视,胡乱叠放在书架的角落里。我信手拿起一本《射雕英雄传》翻看,居然还是久闻其名未见真容的未改订旧版,本书中杨过的生母系豪爽泼辣的秦南琴而并非穆念慈。我正看得入神之时,外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一个相貌儒雅的中年人走进了书房,那人看到“秘密书库”敞开的样子后脸色掠过一丝不快,庄宾之忙介绍说:“爸!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小X。”庄伯父热情地说:“难得今天朋友登门,今天就留下一起吃晚饭吧,反正今天庄伯母正好回娘家,你们陪我聊聊天。”我再三推辞后被他们父子强留下来,吃饭时庄伯父问起了我的家庭情况,当听到我父亲的姓名和工作单位时,他不禁耸然动容:“原来是老X啊,我们是老熟人了,过去区里开党员学习会议时经常分在一个小组里的。”我恭维道:“伯父家里藏书真是丰富,让人太羡慕啦!” 庄伯父忽然放下筷子,瞥了庄宾之一眼后长叹道:“家中藏书虽丰,可惜却有个不爱看书的儿子!” 宾之白了他父亲一眼,顾自闷头扒饭。告辞出门时伯父亲自把我送出门外,他诚恳地叮嘱我说:“你比宾之年长了几岁,帮我多规劝他多走正路,不要整天游手好闲的。”
过了几天,晚上10点半回家时却见父亲正脸色铁青地坐在沙发上等候我归来,他怒容满面地训斥道:“你在外面混得好开心啊!一直对家里吹牛说工作忙加班加点,原来你每天都在游戏房加班……”我吃惊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的?”父亲冷哼一声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犹自抗辩:“我已经工作了,在外面又没有吃喝嫖赌,你管那么多干嘛?”父子二人剑拔弩张地大吵了一场,父亲恨恨指着我说:“我一定想办法把那个害人的黑窝端掉,你也应该知道我跟南市区那个张局长是什么关系。”我冷笑着答道:“随便你啦,这又关我什么事,天下也不是只有一家包机房。”此后父子间冷战了一段时间,表面上看父亲并没有采取什么进一步的过激行动,我依然每天赶到甘谷街16号。庄宾之的征兵体检居然完全合格,临走的前一天庄家还在天天渔港设下告别宴,我和小严等几个好友都应邀出席。次日上火车时我们10多人早早就干到了北站送行,庄宾之上车前再三叮嘱:“有好游戏出来一定要写信告诉我!”自从那个混世魔王入伍以后,16号就更加显得大不如前了。
星期日的下午,久未露面的杨子江率领众喽罗再度登场,余家又出现了久违的热闹景象,老板夫妇兴致颇高地里外忙活着,忽然来了一个居委干部通知他们到居委会去,二老把生意委托给胖老板娘暂时代管。过了一个多小时,老板夫妇才回来,神情变得非常古怪,他们躲在灶间不知道在低声谈论着什么。大约六七点钟光景,老板娘一反常态地对杨子江说:“时间已经不早了,明天还要上学去呢,你和小X两个人同路回去吧。” 杨似乎也琢磨出有什么不对劲,于是他拉着我结帐离去。出门后,杨问我:“最近这里发生过什么大事情么?”我纳闷地答道:“没有啊,文化局也很久没来检查了。”从那天以后,余家老板夫妇似乎性情突然大变,原先我一直享受人到必有机的特殊优惠忽然被取消,我需要按先后次序排队轮侯,老板娘甚至还经常有意把比我晚到的顾客排在前面。另外,过去四年来门口靠沙发一直属于我的专座,老余曾经戏称那是我至高无上的“皇帝御座”,而如今这个专座被另一个新来的顾客所占据。更令人发指的是,一向精于计算的老板娘还屡次在算帐时多算时间,有一次居然多算四个小时,幸亏杨子江的提醒才发觉。有一天我从中午12点等到晚上6点依然没有被安排上机,终于忍耐不住和老板娘大吵了起来,吵到最后老板娘铁青着脸说:“小X,相处四五年来我们一直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但是现在你翅膀硬了,我们小庙再也容不下大菩萨,大家的缘份就算到此为止了!”听到这么明显的逐客令,我楞在当场一时说不出话来,求助地望着老板,老板原本在旁一声不吭地闷头抽着烟,他叹了口气后径直走向里屋去了。杨子江生怕出现更加尴尬的场面,拉着我离开了甘谷街16号。以后的几天,我除了上班就是在家里闷头大睡,浑身就像犯了鸦[HX]片瘾般不得劲,下班后几次跳上东昌路方向的86路,上车后才发觉坐反了方向,自从被逐出甘谷街16号以后,忽然第一次有了茫茫天地无我容身之地的强烈失落感觉。我很快自行购买了SFC磁碟机,四处游荡包机的生涯就此终结。
一天吃晚饭时,上海电视台晚间新闻忽然播放了一则名为“打击地下无证包机房”的专题报道,屏幕中出现了熟悉的碎石路和黑漆门。“那不是甘谷街16号么?”随即摄像机镜头快速移动,大队人马冲入16号,弥勒佛般的胖老板娘的脸色是那么的呆滞木然,诸宏声嘶力竭状地辩论着什么……随即镜头又转入了那间我曾经呆了四五年的简陋小屋,还是当初的木板床、大立柜和破沙发,却见老板正钻到床底下试图竭力隐藏着什么,几个工作人员粗暴地将他拉了出来。新闻的旁白铿锵有力地叙述:“不法经营者企图隐藏经营工具,被我工作人员当场抓获……”镜头再次移到天井里,老板娘神情木然地呆坐在灶间里,老板则低头聆听着某工作人员训话,一阵风吹过,吹乱了他满头稀疏的白发,此时此景,我对余家夫妇积郁多时的恨意消失的荡然无存。新闻最后还播放了一个特写镜头,大批的“缴获物资”被装上黄鱼车拉走,一盘掉落在地上的MD卡带被无数双脚踩碎,那似乎正是一盘《光荣三国志2》。那天晚上,父亲给我看了一封信,那是庄宾之父亲写过他的,信中大致写到庄家数代书香门庭,但是独生子庄宾之却一直游手好闲混迹于游戏房,他对此痛心焦虑万分,不得已下打通关节送儿子去外地服兵役,其后又向我父介绍了甘谷街16号的具体情况。书信中还附带了一张庄伯父精心绘制的甘谷街16号地形图,无论前门后门还是四家的位置朝向均一一清晰注明,看来庄伯父已经到那里秘密侦察了不止一次了。顿时明白了父亲何以知道我一直在外厮混的原因,怒道:“人家也是靠这个谋生的,你何必做得那么绝呢!”父亲冷笑道:“这次查抄是全市统一的大行动,并不是我去举报,这种地方还是关了好,以免贻害青少年。”
转眼10年,在这个10年里我们原甘谷街16号的那群朋友分分合合经历了许多变故,庄宾之退役后从事个体经营成为了连锁汽车装潢店的大老板,刘阳家开设了网把且生意非常兴隆,过去曾经是天敌的汪黎明和小严居然成为了私营企业的宾主关系,而我却因为生意上的纠纷和二娃断绝了往来……据说甘谷街16号已经在市政动迁中被拆除,但我一直没想过故地重游。
“小X!你还认识我吗?”
去年的某一天,外出公干途经文庙时忽然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驻足观看却认出是当年甘谷街16号前门陈家的老板娘,10年间她的相貌没有什么大变,只是头发已经大半花白,她此时在文庙对门开了一家文具店,同时兼营出租图书。我们相互聊了些别后的经历,陈家老板娘告诉我甘谷街16号已经在一年前被拆除,他家很早就在文庙附近购买了新房,而其余三家都搬到莘庄地区。
陈家老板娘忽然问我:“你一定还很恨余家吧?”我低头默然不答。
于是陈家老板娘一五一十告诉了我事情真相,原来那日我父亲到居委会约余家老夫妇面谈,希望他们想办法把我赶走,否则将向有关部门举报,二老无奈之下才把我逼走。
告别陈家老板娘后,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想返回甘谷街16号的故址看看,虽然明知道那里早已经物是人非。
原先的福佑路和甘谷街一带已经变成了一块街心绿地,依稀原来16号座落的位置已经被大片竹林所代替,岁月的沧海桑田竟然如此无情,已然找不到丝毫过去的痕迹了。
正准备离去,惊喜发现原先对马路那家个体饮食店居然还开着,门面依旧破旧肮脏,依然悬挂着“正宗兰州牛肉拉面”的招牌,我点了一碗加双份料的牛肉汤,食之却觉得寡淡无味,毫无昔日的浓香辛辣……
发表于 2008-9-7 20:56 | 显示全部楼层
应该是个好故事.
 楼主| 发表于 2008-9-7 23:0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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